冬大妈的烙饼

和煦的风，春日的暖阳，人间芬芳的四月天。刚过愚人节，接到施工队黄国强的电话，王田村今年要改造三个台区，马上安排人和我对接进行现场勘察。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奇之余又有些担忧，紧张的叫黄总再重复一遍，生怕听错任何一个字或是中了愚人节的招。在得到确定后，我百感交集，网改的春风终究吹进了王田村，与荆门特高压变电站一路之隔的小村庄的电网即将旧貌换新颜。

确认好管控平台的电子派工单，快马加鞭地驾驶私家车前往要勘测的台区。勘测人员和我约定在王田二组台区碰头。到了台区，打扫了一下配电房，因年久失修，墙面的水泥块掉落了几处，靠近地面的油漆墙斑驳可见，绿一块白一块，花花搭搭的样子。墙顶有一处水痕过后的印记，是新水痕。估计是砖块风化后顺着外墙渗进来的。“是该网改了”，我叹息了一声。当年20岁入职时，就是这一张电网这一个配电房，二十年后，它们和我一样，一直坚守在最后一公里保障着电力的运行，它们的衰老破旧和我额头上的皱纹一样，记忆着岁月的年轮和农村的兴衰。

一阵急促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地炸得震耳欲聋。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我的思绪，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出电房望去，原来是万清哥和家人们在给冬大妈上坟来了，临近清明，回乡祭祖的人多了，才略显人气。鞭炮燃尽，化作缕缕的青烟，烟雾升空而起，随风飘去，消逝在视野里。冬大妈的坟墓就在配电房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冬大妈在西边，电房在东边，多年以后，冬大妈的坟头上长满了杂草，配电房的台阶上有了苔痕。

对于冬大妈，我是心存内疚的，冬大妈去世的那天，我好像在医院里，没能去送老人一程。最让我内疚的是，是关于烙饼的回忆。以前冬大妈和运华大爸在王田街上做着烙饼生意。因为两口子为人谦和，运华大爸的烙饼生意红红火火。晚上把面泡发，三四点起床炕烙饼，天一亮，运华大爸挑着一大担烙饼给订购的店铺送去，冬大妈就在家里卖剩下的。快过年时，运华大爸就回老屋给周围的相亲们炕烙饼，那时烙饼在大年初一算是很高档的零食了。因为他们的人脉，让王田街更添热闹，十里八乡的人都跑王田街上赶集。

提到王田，说说这个小小的行政村，它在地图上连一个弹丸之地都算不上。但在三十年前，王田是很出名的，镇上有的很多单位在王田都有代办点。里面的公职人员也经常买冬大妈的烙饼吃。追溯王田的历史，日本曾经驻兵于今日特高压的五架山上。讲到这里，插一段流传下来的故事。当年周总理访日，一位驻守过五架山的日军，后来担任了内阁高官，这位高官询问王田建设得怎么样，周总理被问得满头雾水，后来从随从口中了解王田后，周总理才回答“正在建设中”。对于这段历史的真实性，我们无从考证。但是，一位日本商人为了给侵华的父亲赎罪要为王田小学捐献资金修葺教学楼却是真的。因当时王田小学已经合并到罗集中心小学，那笔资金也就用在了那个教学楼的改造上了。

一张烙饼就是一个伤疤，连同我身体上的伤疤结痂到内心。记得有次冬大妈秋天烙饼，我们村里的几个小孩就守在灶门口，因为室内温度高，俗话说小娃子身上三把火，大伙干脆脱掉上衣，只穿一件裤衩等着。看到一张张烙饼的面皮变得焦黄，满屋子的饼香，馋得我们一个个直吞口水。“冬华，接住”。冬大妈随手递过来一个烙饼，接过的瞬间，手烫得无法，又舍不得扔，直接贴到了肚皮上，至今肚皮上都有个小伤疤。

至于心里的伤疤，就要从参加工作后说起了。随着家用电器的普及，负荷大幅增加，老旧的电力线路已经承载不了新增的负荷。一到抽水季节，电扇就转不动了。大家都出来在大树底下乘凉。盛夏的傍晚，经常看到很多老人垫着一张凉席，摇着芭蕉扇哄小孙子，在蝉鸣声中看着孩子慢慢熟睡。夜深时，大家才朝各自的屋子散去。这些都是小时候给过我糖吃的乡亲们，像冬大妈一样，她们也曾为我们这些后辈人烙过饼。作为一个电力人，看着乡亲们受苦，我经常责问自己，我们的使命在哪里？为什么同网同价了，这些乡亲们不能和市民一样，用上同等质量的电能。

运华大爸因车祸去世后，冬大妈就回到了老家给孩子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有时还放一下牛。因为年迈，冬大妈有一次滑倒，摔断了骨头。走路不方便，重一点的活也干不了。好强的冬大妈不想给孩子们增加负担，她找上我，想重操旧业，做起烙饼生意，挣个生活费。冬大妈说现在的人爱干净，想用上清洁的电能烙饼。我大力支持的同时，也提到了我的担忧——线路电压能不能满足？

冬大妈买回了烙饼的电器，总是启动不了。我的担忧是正确的，因为线径过细而且老化严重，电器启动时，先前正常的线路电压急剧下降，直接不能工作。冬大妈陷入了迷茫，每天搬个板凳坐在门口，呆滞地望着西边太阳落山的地方。我一直反映着线路低电压的问题。后来，周边的邻村很多台区都改造了。但是，不知什么原因，网改的春风一直吹不进王田村。直到冬大妈去世。每次路过配电房，我都会望望冬大妈的坟头，然后胸口隐隐作痛。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终度玉门关。网改的心结不可能永远打不开。2022年3月，荆门市供电公司召开“转作风、沉一线、访客户、强沟通”作风建设推进会，公司党委书记陈晓彬在会上指出，要深入贯彻落实“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和“人民电业为人民”的企业宗旨，提出以“客户为中心”“宁可电等发展，不可发展等电”的理念，全员参与供电服务。紧接着，市公司又以“作风建设年”和“班组建设年”活动为载体，全面启动“安全双扫”和“服务双零”百日专项行动。清风阵阵，徐徐而来。吹遍荆楚门户的所有基层供电单位。

如何实现“双扫”？如何保证“双零”？如何守住安全的底板？这是开年摆在沈集供电所面前的第一道考题。答题路上，线路的硬件必须要跟上。党支部迅速召开会议，经过集体研究决定，台区经理对以前上报班组长没有处理的隐患和基础差的台区再梳理一遍，直接以书面的形式交给供服平台进行登记。安全员雷清龙下现场对隐患和供电卡口问题进行逐一核实，列出清单，督促班组长限期落实完成。问题查实了，数据再对比，台区基础状况水落石出。该维护的维护，该报项目的报项目，都拿到桌面上集体研究决定。

“滴滴滴”，一辆白色的卡车停到了面前，测绘的人来了。寒暄几句，马上开始工作。一行三人，沿着电杆顺线而行。图纸密密麻麻，笔尖圈圈点点，大家都仔细地核对着。走着走着，来到了村子深处。“这回总要改造了，我们这热天电扇都转不动”杨师傅一边递烟一边诉苦。“以后做饭估计时间会短些了的”吴嫂子也是一阵唠叨。大伙你一句我一句，但都是满脸的希望和笑容。走完三个台区，已到中午，微信显示快三万多步。施工队的两个人都说饿了。而我，脑海里全是冬大妈烙饼的回忆，全然没有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