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们在时光里做什么

那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时候，我们没有房子。

最初，和外公外婆一起住在汉江边一间租来的小小房子里。哥哥两岁时，有了我，三年后又有了弟弟，七个人，显然无法再挤在两张床上了。

那时，妈妈在镇小学工作，学校是没有宿舍的，别的老师都是本地人，有自己的房子，就我们没有。

妈妈求助学校，学校把一间教室隔断成三间，中间一间做了校长办公室，另一间是老师办公室，有黑板的那间就成了我们的家。两张床背靠背并排放着，再放一张方桌，空间就所剩无几了，门口的走廊用树枝做篱笆再糊上报纸就是厨房了，妈妈就在这漏风漏雨的地方给我们做饭，其乐融融。

从此，学校就是我们的家。白天，书声朗朗，人声鼎沸，傍晚放学后学校就安静下来了，等最后一个老师和学生离开，爸爸也从任教的中学回来后，把大铁门一锁，这个四面平房围成的学校就是我们的独立王国了。

晚饭后，我们五个人围着一张方桌，就着一盏煤油灯，孩子们写作业、看小人书，爸爸妈妈备课、改作业，偶尔，同为语文教师的爸妈会为一些教学上的问题轻声探讨，那真是安静的夜晚啊！

到了寒暑假学校就完全是我们的天下了，我们整日呆在学校里，浑然不知外面的世界。

夏日的黄昏，夕阳映照着空阔的操场，晚饭后我们会在夕阳的映照下打一会儿羽毛球或者乒乓球，那一身汗水，真是痛快淋漓呢；若下雨，我们就下象棋。棋盘是爸爸自己画的，象棋也是爸爸自己做的，先委托在药房工作的姑姑帮忙收集齐两种颜色、大小一致的药瓶盖，然后爸爸就用毛笔在瓶盖上写字，再教我们一个字一个字的认并说明每个子的走法，“车，马，炮，帅，士，卒，车直行，马走日，炮隔子，象走田。。。。。。”。

我们都喜欢和爸爸下棋，爸爸忙时，我就缠着哥哥下，他大抵是不愿意和我下的，实在缠不过，才会下一两盘，我老输，偶尔赢一次他就说是故意输的，我可不管，反正我赢了就是了，我总会高兴地跳起来一边喊：“噢，噢，我赢了，我赢了！”一边跑去告诉爸爸妈妈。

最难忘是夏天的夜晚，繁星满天，月光如水。洗去一身的汗水后我们就搬出竹床在操场上乘凉，一地的月光如水银一般铺满操场。

妈妈一边洗衣服，一边教我和哥哥拉二胡。妈妈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我和哥哥一人一把椅子坐在妈妈旁边，妈妈一边搓洗，一边唱曲谱，唱一句，我和哥哥就拉一句，谁拉错了，就重来。无数的夜晚就这样拉过去了。

练完琴我们就躺在竹床上，看满天繁星点点，听爸妈讲星星的故事，牵牛、织女啊，猎户、大熊啊，我们就跟着爸妈在浩瀚无边的星海里遨游，在美丽的想象中迷迷糊糊笑着睡熟，不知何时被爸妈抱进房间。

后来学校买了一台风琴，但没人会弹，闲置在那里，爸爸就教妈妈和我，聪明的妈妈又肯学又肯练，不久，学校的音乐课妈妈就全包了。再后来学校又添了扬琴，我们又学扬琴，在月光下叮叮当当地敲打扬琴是一件极美的事！一家人在操场上边弹琴边唱歌，开心极了，仿佛生活就是音乐，世界就只有我们。

最壮观的是爸爸一个考上音乐学院的学生，暑期回家组织了一个乐队，却找不到地方练习，爸爸听说后就让他们到操场上来练习，哇，那可真是热闹啊，一大群哥哥姐姐，带着各种乐器，呼啦啦来了。一晚上乐声悠扬，我们也不用练琴了，就在旁边看着听着。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姐姐拉的《赛马》，那真如万马奔腾的感觉啊，小小的我就象看见茫茫大草原上万马齐奔一样，莫名的激动，崇拜的不行，心想着自己也要拉出那种感觉来，直到今天我还记得当时那莫名的激动、兴奋和羡慕。

最有趣的是月光下的各种比赛，有心算比赛，我数学不行，老是输；有背诵唐诗宋词比赛，这个我老赢；还有讲故事比赛、寓言创作比赛，都是现场出题，现场准备，现场口述，我们三个孩子都说完后，由爸爸点评，妈妈补充，爸妈就这样在我们不知不觉中完成对我们的启蒙教育。

那时候爸爸有两个特别好的朋友，他们都爱好音乐、诗歌、写作，经常来我们家，大约是因为我们这里安静好谈话吧。每次只要他们来了，就是兄弟俩抓紧学车的好时机，（爸爸的两个朋友条件比较好，那时候已经有自行车了）。我就会安静地坐在爸爸旁边，听他们谈话。

我们沐浴在如水的月光里，每个人都显得圣洁无比，凉风习习，远处偶尔传来蛙鸣，兄弟俩骑着车满操场转着，时不时的有弟弟摔倒的“哎呀”声和哥哥喊“稳住稳住”的声音。

年轻的爸爸和他的朋友都那么英俊儒雅，豪情万丈！他们开心地聊着，爽朗的笑声时不时穿透夜空，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也会跟着他们笑。

虽然我不大听得懂他们的谈话，但就像十三岁时初见《红楼梦》一样，虽然不大懂，却日夜不肯放手，大约我天生就遗传了爸爸骨子里的东西吧，天然就喜欢一切与艺术有关的东西，以至于四十年后的今天我还清楚地记得五、六岁时初识油画的情形。

那天我偶然看到一本杂志，翻开封面，瞬间被封二上的一幅人物图深深地吸引了：一个美丽的少女，穿着非常漂亮的裙子，悠闲地坐在阳光下，旁边满是鲜花，那神奇的色彩与光影，那种雍容典雅闲适透过画面直逼而来，小小的我一见之下竟莫名地喜欢，就想自己画，拿了纸和笔，反复临摹，却奇怪怎么无论怎样也画不出那样的色调呢？

多少年后才知道那是雷诺阿的油画，岂是我用铅笔可以描画出来的呢？但当时却是十分的努力，可惜小镇上没人教，也没人懂，我只好默默地画，默默地看，多少年后这份遗憾还在心间，多少年后一看到雷诺阿的油画就还是莫名的激动，骨子里的爱好是岁月也无法改变的啊！

那时，我们没有电灯电视电话，却有着无比丰富的夜晚，可以坐拥满天星星、满地月光，悠扬的琴声，得得的马蹄声，唐诗宋词的婉约豪放，《红楼梦》里哥哥妹妹的眼泪和嬉笑，那些美丽的夜晚，繁星点点，月光如水，照耀我们的童年少年！

那些年，我们很清贫，但是书香琴音环绕，幸福又美好，温馨又甜蜜！

如今，再也没有坐拥满地月光的时候了，感谢那些月光如水的美丽夜晚，感谢那些年时光，在我的记忆里永恒！

那些年，我们在时光里做什么 那些年，我们在时光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