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小学课本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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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小学课本还在吗？

我的，已经不在了。

中考结束那年，我妈清理屋子，决定要卖掉我的小学课本和初中课本。是的，那时候我的小学课本还在。

它们安静地排好队——从一年级到六年级，从数学到语文——站立在我用了一个下午为它们搭建的小书架上。那个简易的小书架是用红砖和木板摞起来的，粗糙且小。看起来根本就经不起哪个嬉闹的小孩子的轻轻一推，事实上也确实经不起。但许多年，那样粗制滥造的它，从未倒塌过——小书架上的书连同这个小书架，被我护得很好，生人勿近。连我弟都休想要碰一下我的书。是的，不是翻不是看，是碰一下都不行。仿佛那一碰，那些书就会被抽掉了某种精神力，像失去了颜色的彩虹，不再属于雨后的蓝天和阳光。

那时候我护那些书，就像多崎作护它的食物，或者更甚于。

所以，我妈提议要卖掉我的书的时候，我拒绝了。

我妈说，小学的课本啊，你早都用不上了，你初中都结束了！我说不出理由反驳，我也清楚，初中的三年，那些书我压根儿没有再翻过，也知道之后的许多年，我也不会再翻开它们，看看上面的文字。

但我就是拒绝了我妈的提议。死死地拒绝了，毫不犹疑。

我的书，依旧站在简陋的小书架上，像一列士兵，等待检阅它们的将军。

想必你们已经猜到了，我的故事还有后来。

高考结束那年，我妈变得机敏起来，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将我的书——从小学到高中的所有书——装进大麻袋里，一股脑儿卖了。

将要卖的时候，我弟给我打电话说，咱妈要把你书卖了！你要不要回来看看？我弟大约是记得当初我护书坚决的样子的。

我以为还会像当年一样，倔强高傲地像个将军，坚决地说不。事实上，我也只是，哦了一声。我弟不放心地追问，有什么要留下的吗？我想了想，说，没什么了吧。

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小事，现在提一提也无妨吧？小时候，我是有一些零花钱的，总喜欢把它们藏在书里——那时候莫名觉得书最安全的地方——铺得平平展展地藏在书里，这里几张，那里几张。然而记性又不太好，时间久了，连自己都不记得啦。有一次做物理资料，竟然从书里翻到一张毛爷爷，就像小孩子专心玩泥巴的时候，忽然飞来一只漂亮的蝴蝶那样惊讶哇！

那些书被卖的时候，我的部分零花钱，定然隐秘地躺在某些书的夹页里，还在伺机等待送我惊喜吧？我弟打电话的时候，我想到了它们，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说。

那些我小心翼翼积攒的零花钱，和我小心翼翼护着的书，连同小时候许多个春夏秋冬，一起离开了。

小学课本不在了，但我的故事还有后来。

我的本科结束在某个夏天，到了最后要退宿的时间，我的行李并没有打包回家，因为九月份我将要以研究生的身份再次入学——来回邮寄行囊是件很麻烦的事。然而这中间的暑假，我们并不属于这所学校。行李只能暂时存放在教研室或者师姐的宿舍。

我有许多书，很沉很沉。虽然有小学弟的帮忙，依然很沉很沉。我们抬着装着书的箱子走过东南操场与体育馆间的小路，累得胳膊发抖，真的是发抖。

我们停下来在操场边的台阶上暂歇，那是个落日很晒的傍晚，台阶上还有情侣们在enjoy他们的时光。不知道怎的，我从箱子里拿出了一部分书，我本科的电路、模电、数电等等。那些课本比别人的厚一倍，毫不夸张，因为每页都会有我贴上去的自己的理解、推导、总结——那是我视若珍宝的书，那是我曾经十二分努力的记忆，那是我大四大家摆摊卖书，我都没舍得去摆摊的书。可那个太阳曝晒的傍晚，我把它们整齐的放在靠树的台阶上。

就那么轻飘飘地放下，仅此而已。

我不知道将会是谁捡到它们，或许是某个学生，或许是某个大人，或许是保洁阿姨。只愿它们要么被珍惜，要么死得干脆些，就像当初我的小学课本那样，一头扎进我妈的麻袋中。

轻飘飘地放下了。

起身时，我连头都没有回，没有再看它们一眼。

这个故事还有后来。

当天晚上的时候，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是个女士，声音很温柔的一个女士。

她说，我在操场边看到你的书，你要来拿吗？我在这儿给你看着。

我有在书的扉页留电话的习惯，就是防止有一天我遗失了它，未曾想，终归电话响起，然而是我自己遗弃，不，是我自己放下。我说，那是我的书，不过，她现在是你的了。女士惊讶地问我，你真的不要了吗？在得到我肯定的回答之后，挂了电话。我知道，从那一刻起，它们不在是我的，它们将会被别的人，有可能是那位声音温柔的女士所珍惜。

想起中考结束之后的固执，告别是终归的，或早或晚，或隆重或悄无声息。

我们相忘于江湖，不被已经结束的关系拖累，各自有各自的归属，或被珍惜，或死得干脆。

这是我和我的书最好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