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一场暴风雪

整个冬天，我坐在寒冷里都渴望一场大雪，一场暴风雪，就像期盼一个孕育已久的婴儿的出生。

整个晚上酣畅淋漓的西北风呼啸着，风从少女的窗棂的缝隙里钻进来，狂乱地肆虐着。这样的雪夜，总能憧憬着很多遥远美好的事情，“你再不来，我就要下雪了”“还记得我们在大雪纷飞里的诺言吗？那样纯净洁白啊”……它们像一个个午夜的梦境，恍惚记起那样遥远似乎从未发生。

曾经一起看雪的他早已为人夫为人父，模样也渐模糊，只记得那样寒冷的雪天我的心那样兴奋那样温暖，那些甜蜜的诺言好像能延伸整个人生，直到满面尘霜。

今夜再忆，我已不再失落亦不再怅惘。时光能模糊很多东西，有时很想在心底让一些东西一直清晰着，哪怕是曾经的伤痛，可，那件事还在感觉却早已消散，所以再见便说：已成过去，休再提起。过去的勿留恋唯有未来的期盼充满光。

我端坐在北方，读着天南地北的人写的文字觉得很满足，心里藏着小小的幸福。很年轻时喜欢读散文，笔下的文字也清新靓丽，谁说时光不老？心不老时光才不老，读木心的《文学回忆录》，汪曾祺的《人间草木》，伍尔芙的《灯塔》，李叔同的《艺术与佛经文稿》，听刘兰芳的《杨家将》，听《苏东坡传》《张爱玲传》……再看日渐浓缩的文字篇章，难道我的心不就像一口日渐枯萎的井？不再清澈冷冽，里面长着一蓬一蓬世俗的杂草，开始混浊，混浊。

我本想，我这一生要一直如散文一样清丽隽永，诗歌一样浪漫洁净的，即使有烟火气也要像张国荣的那首歌那样：

“不用闪躲 为我喜欢的生活而活

不用粉墨 就站在光明的角落

我就是我 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天空开阔 要做最坚强的泡沫

……

第一次听这首歌时热泪盈眶，如此赤裸地唱着自己的寂寞与孤傲，这种清高的自知里藏着努力脱俗的自我，如此挣扎如此不屑如此悲伤如此无奈。

我拿什么对抗这早已深埋地下扎根千年的俗世风光，对抗这心口的渐渐混浊，我渴望一场暴风雪，把我深深地掩埋，也许我就可以如地下的万物一样重生，让雪把灵魂洗白。

唯有期盼，才有希望。

我端坐着，内心的慌乱让我一次次捧起木心的书，我看到的却又是一颗苍翠得深邃深邃的心，我要不停地停下阅读，在心里反复咀嚼着他的思想、观念，对世界的看法，对人事的诠释，对自我的解剖，对文学的解读……希望用他的文字拨开我眼前混沌的云雾。

读汪曾祺的《人间草木》，带着浓浓的烟火味热爱着这人间的一草一木，草木虫鱼皆可入文，娓娓道来。“小隐在山林,大隐于市朝”，哪一个人能离了这世俗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用草木的情怀过这一生烟火的日子。我学着汪曾祺一遍遍对自己说。

读李叔同读苏轼……读了那么多，他们每个都是传奇，而我的人生依旧。有时还是难免深陷莫名的忧伤，似乎我的心里除了一蓬蓬的杂草，还有杂草间无名的野花，一小朵一小朵躲在暗处芜自开放，时不时拨弄着我的心弦。

今夜无眠，在寂静里，和着昏黄的灯光我走进我自己，看到另一个我，她是属于黑夜的，属于黑夜里的蠢蠢欲动的，是属于心底的那一小朵一小朵野花的。她对着我笑，说：我就是散文啊我就是诗，一直在做颜色不一样的烟火。我的泪大颗地掉落。

我内心无处安放的一切原来一直都在，有时它们附在别人的文字上，有时它们又变成我笔下一行行的诗歌，在这热闹又寂寥的漫漫人生中予以心灵的慰藉。我陶醉在自己导演的一首首独角戏里，捧着一颗诗歌的虔诚的心望着佛陀，度过余生，努力渡到心灵的彼岸。

散文写得越来越少，偶尔几篇似乎陷在回忆的泥潭，文字的浓缩里闪烁着俗世的安稳。我并不宽阔的人生让文字失去若干饱满的力量，宥于我狭小的自我里，自弹自唱着我心口的杂草与野花。偶尔忧伤偶尔欢愉偶尔满足偶尔恐慌，流年现世的安稳仍让我觉得幸运与感恩。

今年的雪一直不大，下雪的晚上我走在街头，望着昏黄的路灯下披着一身雪花匆忙行走的路人，街道两旁枝头挑着雪的树木，觉得很美很浪漫，心里的喜悦似乎又回到那些年少的岁月。那是失去很久的东西了。

我是如此简单的人。时常忧伤与恐慌，也极易满足与感恩。我爱喝咖啡，也会泡上一壶茶；爱看电影，往往哭得稀里哗啦；爱打乒乓球，信奉打过就行；爱漂亮的衣服；爱听音乐爱唱两句尽管总不在调上，爱这清风、明月、青山、绿水，爱所有美好的东西即使它很朴素很简单。我一直有个理想学画画，画了一阵子素描搁置了，他是画画的，画牡丹山水画油画水粉画素描，我们家挂满了他的画、字。我总说等我学会一定画得比你好，是我真的不懂，不懂的人总是很狂妄，无知又无畏。

白天的我和黑夜的我，这个我和那个我，每个都是我，哪个都是真正的我。不嫌弃不焦躁，我想起几句话，“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用每天的新陈代谢取代心口的恐慌，充满力量又平静安稳，一个中年女人在岁月的磨砺里丢失了也获得了，这才不负这美好的人间岁月。

希望内心一直有光，照亮那些杂草和野花，让我能在安静之时看清并有欣赏的平常与勇气，做一个内心有光的女人，小女人又怎样？我活在自己的琐碎里看花开花谢日升日落，草长莺飞，云开雾散。今生惟愿用文字点亮内心，不离不弃。我就是我，做不一样颜色的烟火，偶尔渴望一场淹没我的暴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