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时光

作者: 成都茶心 | 来源:发表于2019-02-18 11:07 被阅读123次
    老宅的时光

          文:茶心

          我每次回到乡下,总是不由自主地朝原来老宅方向走去。

      当然,老宅早已不存在了,自从二叔他们一家最后搬离出去的时候,老宅就名存实亡了。

      不知什么时候,老宅被拆除,连房前屋后的成片的竹林也连根砍伐,原先的地基上改成了一块一块的庄稼地。上面栽上了土豆、黄瓜、花生、青菜,以及栽上了桃树、梨树、橘树等。到了春夏的季节,一片生机勃勃,姹紫嫣红,彩蝶纷飞,俨然看不出这里曾经是老宅。

      有时候我站在这块土地上,实在记不清每家的具体位置了。只好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用脚步丈量,这是我家的位置,这是我三叔家的位置,那是我幺叔家的位置,那是我二叔家的位置。但我只能估计大概方位,如果说,要仔细想每家人的厨房、厅房、天井、房间、偏房等位置,我脑子就开始混乱起来。

      我听父亲说过,老宅其实不老,不到一百年时间。因为原来住的地方遭遇了一场大火,刘家几十户房屋被烧了个精光。无奈之下,只好各自找地方重新修建房屋,另起灶炉。于是,我父亲带着祖母和几个弟弟就搬到了老宅。

      老宅的最东边是我家,依次向西是三叔家、幺叔家、二叔家。每家都是按正八间形状修建,就是中间有一个天井,天井四面是厅房,分为上下厅,左右厅。上厅供奉有神位和祖先的牌位,父母每天都要遵从先祖的遗训,那就是:早晚一炷香,晨昏三叩首。左右厅可以当做厨房或者客厅,下厅可以用来做饭厅。但并不是千篇一律的。厅之间有四个房间,一般是父母和长子睡上房,女儿和小辈睡下房。每家有各自独立的大门,但每家之间有一道门连接,可以一直穿通,只是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将木栓插上就是了。有时候回家,家里没人,或者还来不及生火,肚子饿了,闻到哪家的饭香了,就往哪家跑,然后自己爬上桌,毫不客气狼吞虎咽吃起来,像自己家一样,很是随便。叔叔婶娘们也从来不会拿脸作色,总是笑呵呵地招呼着,慢慢吃,锅里有的是。

      可能因为有祖母在,也可能父亲是老大,所以,我们几家一直和谐相处,哪家小孩挨打了,或者哪家两口子吵架了,都会赶过去劝的劝,说的说,直到平息为止。如果哪家谁病了,每个人都紧张无比。三叔从小就有心脏病,而且经常复发。记得有次是半夜,下着暴雨,而且雷电交加。三娘把我家大门拍得啪啪响,哭着喊着父亲,大哥,老三的病复发了,痛得床上直打滚,要死要活的,咋办呀?父亲被叫醒后,二话没说,背起三叔就往医院跑,后面几个打伞的,拿包袱的也跟着跑进了风里雨里。

      祖母是最年老的长者,裹着三寸金莲,大户人家出生,知书达理,漂亮整洁,无论大人小孩,全对她尊敬有加,在她面前没有表现丝毫的不敬和不孝,好吃的好用的东西总是先让给她。而祖母,也总是以身作则,从没有闲着的时候,一天到晚帮了这家帮那家。早上给每个孙女梳头,扎辫子,然后,开始帮每家扫院子,或者补衣服,到做饭时候帮着烧火弄菜。放假的时候,我们爱缠着祖母绣花给我们看,于是,祖母绣牡丹,绣鸳鸯,绣鱼儿,绣小鸟……祖母的女红高超,针脚又密又细又齐整,绣得比画的还好,像活的一样。每到过年过节的时候,祖母喜欢给我们每个孩子绣一个小香包,用红丝线系上挂在胸前,顿时便喜气洋洋起来。

      夏夜,大人们冲了凉之后,喜欢聚在我家的院坝里摆龙门阵。男人们卷着叶子烟,女人们纳鞋底,小孩子捉迷藏。有时候小孩子大呼小叫扰了大人谈话的兴致,随手一把拖过来,朝小孩屁股上猛拍几下,样子做得很凶,其实下手很轻。孩子们便嘻嘻哈哈地跑开了。

      我胆子格外小,因为怕鬼,尤其是晚上,到处黑黢黢的一片,而他们捉迷藏爱往坟堆里钻。老宅的后面是一大片坟地,有好几十个坟堆,都是埋葬去世的老辈和亲邻,那地方很阴森,我一个人从不敢去,即使白天经过,也是飞叉叉地跑。记得有天黄昏我回家,快到坟地时,觉得身后有一种声音,我就开始跑,越跑声音越响,我不敢回头,只有拼命跑啊跑,终于一把推开了二娘家的大门,二娘看到我大汗淋漓、惊慌失措的样子,问我怎么啦,我说有鬼一直跟着我追呢,那声音吓死人。二娘走到我身后一看,大笑。说,哪里是鬼,分明是你裤腿粘上了一块竹笋壳。男孩子胆子大,到处都可以钻,自从那次哥哥把我带进坟地捉迷藏,被坟堆里的一条大蛇吓昏之后,我再也不敢在晚上和他们疯玩了。每晚都规规矩矩地坐在父母身边,听大人们的闲聊,或者听父亲讲故事。那时候,听得最多的是《聊斋志异》、《水浒传》、《三国演义》、《封神榜》等。父亲是方圆几十里读书较多的人,写得一手好字,口才也极好,讲起故事来眉飞色舞,配上肢体动作,活灵活现,让人身临其境,亲眼目睹一样。

      应该说,童年的我们在老宅是快乐的。

        但最快乐的是每年祖母的生日。祖母的生日是正月十四。这个日子在农村算是年还没过完,所以乡下人都还没有正式开始做农活。那些亲戚尤其是老辈们总是初六七就早早地来了,要耍到十六七才走。提前几天,家里就要将猪杀好,一条不够,要两条大肥猪。还要杀鸡杀鱼杀鹅杀鸭,外面的一处晒坝简直成了屠宰场。妈妈和婶娘们也总是早早地把菜准备好,什么青菜啊,莴笋啊,蒜苗啊,萝卜啊,白菜啊,海椒啊……一大堆一大堆地,清洗得干干净净。越随着祖母生日的临近,客人越来越多,每条路上,像密密麻麻的蚂蚁向我们家赶来。背的背背篼,提的提提兜。那时候都穷,兜里无非就是一块腊肉,二十个鸡蛋,或者一块布料(回礼时半截腊肉,一把糖果,小孩子的红包,如果家里有老人的要放一碗耙和的菜,如粉蒸肉,甜烧白之类)。祖母的生日往往几天前就是十多二十桌。到了正日子,便到达了高峰,好几十桌。那场面,简直是热闹非凡,每个角落都挤满了人,划拳声、欢笑声、嬉闹声响彻一片。算下来祖母的生日前后要热闹十多天时间。这也是我们小孩最期盼的事。这段时间,我们可以胡作非为,不做事,不做作业,只是疯耍。那个时候小孩多,每家每户都有好几个。所以祖母的生日,乡下的、城市的集中在一起差不多有七八十个,捉迷藏,跳绳,老鹰捉小鸡,扇纸烟盒,逮猫,打弹珠……像一堆麻雀,叽叽喳喳。一会打架,一会抢东西,一会吐口水,一会大哭,没完没了,吵得大人心烦气躁。到处都是疯跑的孩子,往往一不小心将大人手上端的东西撞翻。大人虽然气恼,但也当作客人的面不好发火。有时候实在过分了,大人们会悄悄走到我们身边咬着牙恶狠狠地说,等客人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几个兔崽子。其实,真正等客人走后,大人的气早就消得一干二净了。过了祖母的生日,客人们便陆陆续续地离开,这时候也是我们最伤心的时候,每送走一家客人,我们都会哭得稀里哗啦,拉住客人的衣袖不放,总是将他们挽留再挽留。记得又一次,我们几个孩子为了让二姨妈多住两天,生拉活扯竟将二姨妈的袖子扯了一截下来。其实,我们哪里懂得大人们的苦楚,每多一张口吃饭,就要多一份开支。所以每年祖母生日之后,我们都要省吃俭用好长一段时间。

        少年不知愁滋味。那个时候,因为有父母撑着家,吃得饱穿得暖,比其它家庭的孩子好多了。可年幼的我们哪里知道生活的艰难困苦。我们五姊妹,加上祖母,一家八口靠父母在生产队争工分是远远不够的。但能干的父亲总是想方设法地改善我们的生活。每隔不了几天,父亲会从场镇上买几斤肉回来给我们解馋。于是,我们盼着做饭的时间快快到来,这样几个孩子就可以聚在灶台,围在锅边,看母亲炒菜。那时农村用的都是土灶,是用泥砖垒的,比较高。我踮起脚尖还差不多,弟弟妹妹个子矮小够不着,就搬来小凳子,站在上面。有时候一不小心,凳子被踩翻,爬起来,摸摸脑袋,拍拍屁股,不哭不闹,继续站上去。母亲炒的蒜苗回锅肉,特别香,几公里之外都能闻到,站在锅边的我们更是把口水都流到了锅里,眼光伸得比手还长。这个时候,母亲总是爱怜地看看我们,用筷子夹上肉,你一块,我一块,很多时候肉往往还没端上桌,就已经被我们吃去一半。多年以后,回想起小时候吃的回锅肉,是任何山珍海味都无法替代的。

      哥哥姐姐懂事早些,可以帮父母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早上把猪食煮好,喂完猪之后再去上学。我和弟弟妹妹稍微长大点,父亲就给我们每人买回两只小兔子,叫我们像哥哥姐姐那样养,并且承诺,等以后兔子卖掉的钱,就给我们买新衣服穿。于是,每天放学后,我们就提着篮子,背起小背篼找兔草。那个时候,觉得青草太少,半天都装不满,也许那时候太穷,每家每户都养了很多畜生,没有粮食喂养,只能割青草充当饲料,所以,只要有一丁点长草的地方都会扯得一干二净,不像现在遍地都是。到了冬天,手长冻疮,红红的,肿得像小馒头,但为了过年有新衣服穿,仍然每天坚持着。哥哥不喜欢读书,尤其是怕写作文,每次写作文时候叫我帮他写(哥哥五年级,我三年级),条件是两背篼兔草作为交换。哥哥不老实,有时候趁人不在,偷偷割别人家的红苕藤,有次被发现,别人不依不饶,一直追到了我们家里。事后,哥哥被父亲狠狠地揍了一顿。

      老宅前面不远处有个小水塘,半亩左右,专门用来做饭洗菜之类。但男孩子不懂事,夏天喜欢跳进去洗澡,每次被大人发现都是一顿打骂,但过不了多久,忘了被打的滋味,照样跳下去洗个痛快。后来,小水塘的水越来越脏,实在是不能饮用,只好每家打一口压水井(农村人叫钢管井)。这种压水井原理很简单,上面有一个活塞,下面有一个阀门,活塞和阀门都是一个单向阀,使空气往上走而不往下走,活塞往上走时,阀门开启,可以将下面管子里的空气抽到上面空腔来,活塞往下走时,阀门关闭,空气从活塞边上冒出来,如此循环将下面管子里抽成真空,水就在大气压的作用下,被抽上来了。因为轻便好用,连最小的弟弟也能压出水来。

      小时候有个更好玩的地方是老宅前的那条小河。

      小河不宽,似一条很细长的带子。窄的地方只有轻轻一跃就能过去,但遇到涨水季节,看到河水像烧开的水翻滚不停,我两脚就会颤抖不已,会下很多决心,终于还是不敢跨过去。

      年少的时候总是很好奇,总想知道这河水要流到哪里去。一次,我跟随河流走了整整大半天,依然没有走到尽头,看见天快黑了,赶紧掉头。那时候天真地想,这小河会不会一直到天边呢?

      小河不仅喂养了这一片土地,也给了我们很多快乐。因为小河里有鱼虾,有泥鳅。每次下雨过后,哥哥姐姐会抓好多的大鱼、泥鳅、黄鳝、红虾等回来。有次我也跳进小河是为了抓一条泥鳅,忙活了半天没抓住,上岸后竟看见一条蚂蟥咬住我的小腿不放,极其恶心恐怖,我吓得惊抓抓地大哭起来,母亲急忙赶来,拿了布纳的鞋底子狠命地抽打被咬的周边肌肉,打到红肿时,蚂蟥慢慢放弃了噬咬,松了口,掉在地上,气得母亲用石块捣的稀烂,甩在院子里,被鸡们、鸭们分食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下水,只跟哥哥他们的后面,屁颠屁颠地奔跑,乐此不疲。  

      虽然不能下水了,但我可以在河边玩泥球。没人陪我玩的时候,我会找来很多粘稠性的湿泥,然后,盘着双腿坐在水边,捏各种各样的房屋、玩具。有时候,捏很多小人,男男女女,给它们每个人安排一个角色,自己俨然像个资深的导演,做得有模有样,你方唱罢我登台。因为是泥人,不能开口,所以我得帮每个角色配音,各自的表情,各自的音调,依依呀呀地唱个不休。往往几个小时下来,累得自己嗓子嘶哑,双腿僵硬得都快站不起了。

      但这样的时光只属于我的童年。我读中学时只有周末在家,写完作业后,静静地看会书,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毕业之后,一直在城里打拼,很少回家,只有过年过节或者父母生日时才回来。有时候偶尔走到河边,早也没兴趣玩捏泥人、堆房屋的游戏了。只是想起以前的儿时的玩法就觉得很幼稚可笑。

      祖母比老宅先老去。祖母86岁那年,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后,再也没有醒过来。停在三娘屋里那口黑亮亮的棺材,终于被抬了出去,随着祖母埋在了老宅后面的坟地里。除了失去祖母的悲痛,心里更多是舒了一口气。这口棺材,曾经让我感到极其害怕,就像一个魔鬼藏在黑暗处阴森森地瞪着眼,我从来不敢走近,一看见它,我就背心发凉,汗毛直立,生怕一不小心里面伸出一只大手来把我拖进棺材里。

      后来,随着生活的提高,大家越来越感觉交通的不便。最先搬走的是幺叔一家,之后是哥哥,再后来是三叔、弟弟,最后是二叔他们。

      老宅,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

      但老宅的时光,那些陈年印象,像小时候看的黑白电影,它将盘根在我心灵的深处,一直到生命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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