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魏伐宋丧
魏主拓跋嗣身体多病，故常服寒食散，频年药发，而魏地屡见灾异，拓跋嗣颇以自忧，密召白马公崔浩入宫问计道：“近来日食屡现赵、代之地，而朕身有疾，针药无效，经年不愈，若一旦不起，诸子年少，将若之何？卿为朕思身后之计，魏国百年之安。”崔浩惶恐拜倒在地道：“陛下春秋正盛，何虑及此，臣万不敢言。”
拓跋嗣将崔浩扶起，恳切道：“卿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朕赦你无罪。”
崔浩这才起身，正色道：“既如此，请陈妄言。自我朝龙兴，不重储贰，始有永兴之祸（永兴为拓跋嗣登基时年号，指拓跋珪被其子拓跋绍所杀一事。），国家几至倾覆，幸赖陛下神武，群臣翼戴，才转危为安。今宜早建东宫。选公卿忠贤者以为师傅，左右勇信臣以为宾友；入总万机，出抚戎政。如此，则陛下可以优游无为，颐神养寿。万岁之后。国有成主，民有所归，奸人息望，祸无自生矣。皇长子焘年近一纪，明睿温和，众望所归，时登储副，则天下自安，国人幸甚。若迁延岁月，储君空悬，万一不遂，则召乱之道也。”拓跋嗣听后，连连点头。
然兹事体大，为国之根本，魏主拓跋嗣复以立储一事问于南平公长孙嵩，长孙嵩答道：“陛下，立长则礼顺，立德则人服；皇长子焘长且贤，天命所归也，当立之。”拓跋嗣这才欣然从之，立即下诏立太平王拓跋焘为皇太子，令崔浩奉策告以宗庙，使拓跋焘并居正殿临朝听政，为国之副主。同时以长孙嵩及山阳公奚斤、北新公安同为左辅，坐东面西；崔浩与太尉穆观、散骑常侍丘堆为右弼，坐西面东面；同朝理政，百官列下听命。
自此拓跋嗣退居西宫，时隐而窥之，听太子临朝决断，闻后大悦，对左右侍臣道：“长孙嵩为元老宿臣，历事四朝，功在社稷；奚斤辩才无碍，智虑深远，名闻遐迩；安同晓畅世情，干练明达；穆观敏于政事，切中要害，识朕旨趣；崔浩博闻强记，精察天人；丘堆虽无大用，然奉公守法，办事谨慎。太子又聪明大度，以此六人辅佐太子，朕可大放宽心，与尔等巡行四境，伐叛柔服，足以得志于天下矣。"左右称贺不已。
此后群臣有所奏事，拓跋嗣皆批复道："此非朕所知，当决之汝曹国之副主也。"日常国事皆听凭拓跋焘等处置。
长孙嵩本姓拔拔，奚斤姓达奚，穆观姓丘穆陵，丘堆姓丘敦。是时，魏之群臣出于代北鲜卑者，来自音译，故姓多重复，及拓跋宏迁都洛阳，推行汉化，始皆改为汉姓。北魏史书嫌其烦杂难知，故皆从后姓以就简易，今亦从之。 刘宋立国后，宋魏两国遣使通和，自是每年交聘不绝。及刘裕驾崩，殿中将军沈范等正奉使在魏，闻报急忙归国，及至黄河岸边，将要渡河，忽见身后尘土大起，一队人马风驰电掣般赶来，将沈范等团团围住，为首一员大将，手持黑槊，身如铁塔，威风凛凛，正是黒槊将军于栗磾，他高声断喝：“兀那南蛮休走，奉我家陛下皇命，特来相邀，请速与我回都。”
沈范等人惊诧不已，道：“我等时逢国丧，急欲回朝，因何不允？” 于栗磾一挥手中长槊，道：“闲言少叙，若不从命，立死槊下。”沈范等无法，只得随他回到平城，拓跋嗣命人将沈范等人软禁起来，因其欲对宋国用兵，恐沈范等人泄露军情，故此拘禁，后战事平息，宋文帝登基后，才将沈范等人放归。
拓跋嗣大集群臣，议发兵攻取宋国洛阳、虎牢、滑台等地。崔浩谏道："陛下，魏宋两国向来交好，互通使者。今刘裕不幸崩殂，而我拘其使臣，乘丧伐之，虽得其地，不称为美。且宋国新立，国势尚盛，我亦未必能一举而取江南也，而徒有伐丧恶名，窃为陛下不值。臣谓宜遣人吊祭，存其孤弱，恤其凶灾，使我国义声布于天下，德化被于荆、扬，则江南不攻自服矣。况刘裕新死，党羽尚在，若我兵临其境，其必相率拒战，势成骑虎，难以功成。不如缓之，待其强臣争权，变乱自起，然后命将出征，可以兵不血刃，坐收淮北也。”
魏主拓跋嗣有些不快道："刘裕乘姚兴之死而灭秦，今我乘刘裕之丧而伐之，有为不可！”崔浩正色道：“陛下，其事相类，其实不然。姚兴方死，诸子争位，国将不国，故刘裕乘衅兴师，一举建功。而今江南太平，上下一心，不可比也，恐师劳无功。”魏主拓跋嗣大怒道：“朕麾下铁骑百万，值宋主幼臣疑之际而伐之，当一举踏平中原，岂曰无功？”崔浩不敢再言。
拓跋嗣遂命司空奚斤假节，加晋兵大将军、行扬州刺史统领全军，督率宋兵将军、交州刺史周几、吴兵将军、广州刺史公孙表诸将共率十万大军南伐宋国，令太子拓跋焘监国。
冬，十月，魏军集齐将发，拓跋嗣大会诸将，商议渡河后当先攻城与先略地。奚斤言道：“当先取洛阳、滑台等城，然后徐图南下略地。”崔浩道："不然，南人长于守城，昔苻氏攻襄阳，经年不拔。今以大兵坐攻小城，若不一时难克，挫伤军威。况敌得徐徐来援，我怠彼锐，此危道也。不如分军略地，至淮而止，设官置守，收租征税，深沟高垒，为长久计，绝其南救，则宋之洛阳、滑台、虎牢诸城更在我军之北，必绝望沿河东走，则洛阳等地不战而得也 。如其不走，则为网中之鱼，无处可逃，何忧其不获也！”拓跋嗣又问计于公孙表，公孙表连连摇头道：“此弄险之计也。淮上之地为宋根本所系，我军至此，宋必力争，势成胶着之态。而洛阳不克，粮道不宁，军心不稳，若宋两下夹击，我军有覆灭之危。不若直攻洛阳，我无后顾之忧，倘若失利，亦可退回河北，整军再战。”
拓跋嗣叹道：“此真老于军事也。”遂从之。于是奚斤等率步骑二万，渡过黄河，营于滑台之东，大举攻城。 时司州刺史毛德祖戍虎牢，东郡太守王景度守滑台，见魏军大至，告急于毛德祖，毛德祖遂遣其司马翟广率步骑三千往救之，驻守卷县（今河南原阳县）土楼，与滑台成犄角之势。毛德祖又遣讨虏将军、弘农太守窦应明领五百人，建武将军窦霸二人领二百五十人，并以水军相继发，助守滑台，二人皆受翟广节度。翟广见魏军攻城甚急，而滑台兵少，恐不能守，遂在军中募壮士五百人，命宁远将军刘芳之率领增援滑台，此时滑台为魏军四面围住，密不透风，刘芳之突入魏营，左冲右突，杀死敌军无数，终于突入城中，然身边壮士仅剩八十余人。
先是，司马楚之聚众在陈留之境，闻魏兵渡河，举全军降魏，上表拓跋嗣："江淮以北，闻王师南征，无不鼓舞，思奉德化。而楚之逼于寇逆，无由自致。臣因民之欲，请率慕义之众为国前驱。然臣属今皆白衣，无以制服人望。若蒙赐偏裨之号，假皇威以倡大义，则中原之人莫不率从。"。拓跋嗣览表大喜，遂假楚之使持节，封征南将军、荆州刺史，受大将军奚斤节制。奚斤遂命司马楚之率本部人马攻取陈留郡。
毛德祖遣将军刘怜率二百骑助陈留太守严棱守备仓垣（陈留郡治所，今开封地区）。司马楚之引兵来袭，奈何其属为乌合之众，训练不精，攻城数日，死伤颇重，而城不克。恰逢宋国台省来送军资，刘怜欲领兵出迎，严棱劝道：“若将军出城，而敌军遽至，如之奈何？”刘怜有些轻敌，道：“楚之兵尽为乌合，不堪一击，我少去便回，有何不可，太守多虑也。”严棱无奈，只得放刘怜出城。
城内有一人命唤王玉者，素与楚之相善，见刘怜出城，驰以告之。司马楚之大喜，令手下军兵皆扮作魏军模样，引兵夜袭仓垣，守城兵吏皆老弱，不辨真伪，大呼北虏至矣 ，满城皆惊，众悉逾城逃走，空留严棱一人，无奈请降。司马楚之遂以王玉为陈留太守，留兵驻守。刘怜闻陈留失守，捶胸顿足，后悔不已，只得回归虎牢。 奚斤等攻滑台月余，城不能拔，死伤甚众，士卒疲敝，不堪再战，奚斤无奈，只得上表求益兵。魏主拓跋嗣见表大怒，对崔浩言道：“悔不听卿忠言，今果如所料，卿以为如何？”崔浩道：“孙子曾言，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今事已至此，万不可退，否则军心沮丧，大局崩坏，不可收拾。当益其军，令其克期必取。”拓跋嗣遂下诏切责奚斤，增益其军，并自将大兵五万人南下伐宋，拜崔浩为相州刺史，加左光禄大夫，随军为谋主，屯军于邺城，为奚斤声援。
十一月十一日，奚斤等麾军急攻滑台，魏军有生力军到，而城中宋军援绝，早已人困马乏，魏军急攻之下，城墙东北角崩坏，魏军蜂拥而入，城遂陷。王景度单骑出走。宋军大溃，王景度司马阳瓒坚守不动，战至一人，为魏所执，抗节不降，为奚斤所杀。魏主拓跋嗣以侯苟儿为兖州刺史，镇守滑台。
窦应明率水军东下，船至石济（古地名，位于黄河岸边），见魏军粮草辎重囤积于此，便遣军潜上岸，夜袭魏营，杀戍守五百余人，斩其戍主张索儿等，烧其辎重。因此耽搁了几日，待窦应明等人自石济赶赴滑台左近，闻城已陷，窦应明与窦霸商议道：“我等来救滑台，而今城陷，索虏势大，归路已绝，我欲东下，退守青州，你意下如何？” 窦霸慨然道：“我等既归翟广节制，当往赴之，然滑台失陷，船无泊处，不可轻弃，你可东下，我自率本部人马就之。”
二人洒泪而别，窦应明率船队继续东下进屯尹卯（今山东东阿县），窦霸弃舟登岸驰就翟广大营。魏军既克滑台，再无后顾之忧，遂并力来攻翟广，翟广兵少，力不能敌，率军向西引退，欲撤回虎牢。魏军尾随而至，宋军且战且走，二日一夜，才行十数里。魏大军续至，翟广等矢尽力竭，终于大败，翟广、窦霸等各单身逃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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