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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在我的多次请求和假装生气下,老爸终于答应从乡下来广州帮我照顾女儿。
一见面,我就不由自主夸张地把老爸离地抱起,妻子和三岁的女儿在旁边忍不住笑出了声,老爸有点不知所措。是啊,不知哪一年开始,我就养成了见面抱老爸的习惯。
周末的早上,一家人和老爸一起去爬白云山。考虑到老爸的年龄和身体,我们坐缆车上山。缆车徐徐爬升,女儿被透明地板下的深深峡谷吸引,一个劲儿的走来走去。突然注意到一直扭头看着窗外风景的老爸,手紧紧抓着窗户格栅。原来老爸恐高了,这可是他第一次坐缆车啊!
心里一阵刺痛,第一次发现,老爸老了,再不是那个我心目中顶天立地的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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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可从不觉得老爸老,他是我的硬汉老爸。
我是爸的老儿子,我的生命在老爸四十一岁时和老爸重叠了。
那时妈妈照顾着全家生活,老爸每天外出工作。一早就骑着自行车上班了,天天和一群煤矿工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肩上能抗两袋五十斤的面粉。
最开心的记忆就是爸爸带我去煤矿的澡堂洗澡。那可不是谁都能去的,只有矿上的职工和家属才能去的。换衣间排列着上千个储物柜子一眼望不到头,澡堂上下两层楼有八个大池子,每个池子都上百平方。
澡堂里弥漫着白色蒸汽,老爸怕我滑到,一手将我夹在胳膊下,一手拿着洗漱品,穿越重重迷雾带我到池子边。我在池子里游来游去,满身黝黑的老爸就在池边搓澡,全身没有一丝赘肉。
搓完澡,老爸就趴在池边长凳上,唤我坐在他腰上去掂皮。我兴奋地用双手大拇指、食指交替捏起爸爸背上的皮肉,从上掂到下、再从下掂到上,直到整个背部红紫一片。捏着捏着手酸了,就迷迷糊糊的趴在老爸宽大的背上睡着了。
再醒时,已穿戴整齐被老爸背在身上,走在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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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也是我的温柔老爸。
小时候都是他每天陪着我早晨醒来、晚上睡去。
每天早上还没睁眼,我就开始叫老爸,“泡馍、放糖、盛粥!”
这是我最爱吃的泡馍糖饭,并且只有老爸懂得其中的诀窍。要把白馍掰小块,先放糖再盛粥,这样散落在白馍细孔里的糖粒不至于马上融化,粘糊地附在馍馍上,咬一口馍馍还能咀嚼到糖粒,特别的甜。老爸把枕头拿开,卷起床单、露出床板、放上糖馍泡饭,我要趴在床上吃完一碗才会完全醒来。妈妈老在旁边抱怨,“你就惯着他吧!”
初秋的傍晚,我最爱腻着老爸。那时的蚊子最多最毒,无数个傍晚,我和老爸吃饱了饭,打着饱嗝并肩躺在窗前的床上,关上灯盯着窗纱捉蚊。夜越来越暗,屋里的蚊子循着窗外的亮光不断停在窗纱上。“那里!”我小声地在老爸耳边说,然后老爸就会慢慢地举起苍蝇拍、靠近窗纱、拍死蚊子。夜越来越暗,慢慢看不清蚊子了,我上下眼皮开始打架,终于倒在老爸身旁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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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那年,妈妈患病去世了,老爸又成了全能老爸。
在妈妈葬礼那天,老爸把我们几个孩子叫到一起,郑重地说,“你们的妈妈走了,我今后也不准备再结婚了,我会把你们几个养大的。”十岁的我根本搞不清楚老爸在说些什么,只是好奇哥哥姐姐们为什么满脸泪水。
从那天起,之前从未踏进过厨房的老爸开始适应茶米油盐、买菜做饭的生活。早饭还可以买个馒头对付,但中午老爸就必须从矿上赶回家为我做午饭。
吃的最多的就是裤带面。那时候家中全是大号厨具,和面盆像脸盆一样大、案板和饭桌一样大、擀杖有杯子口粗一米长。老爸在厨房里叮叮咣咣、满头大汗,擀杖裹着面皮与案板撞击咚咚有声。由于力气大的缘故,老爸的裤带面格外劲道,厚厚的面片和着大块的肉粒,我吃得十分过瘾,那时正逢长身体,每顿饭我都要吃两碗才够。吃完饭后,老爸就得急匆匆地去上班了,再不能像以前一样午休个把小时了。
后来哥哥姐姐都参加了工作,经济稍微好些。但每到春节,老爸就把哥哥姐姐们召在一起开会,分配这个为我买新衣、那个为我买新鞋。上了大学,又开始为我组织筹集学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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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老了。
他的腰弯了,耳背了,头发白了,血压高了,身材也走样了。
那年是老爸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第一次来广州,第一次住电梯楼,甚至他还不习惯使用洗手间的抽水马桶,每天早上都要去楼下有蹲厕的公共厕所。老爸住了没多久就回老家了,他说住不惯,语言听不懂,也没人聊天,还有广州的湿热天气太难受了。
那年也是老爸最后一次来广州了。
回家以后,他就一个人住,也不愿去哥哥姐姐家,但每到周末我都能在电话里听到他开心的笑声。到了春节,我就像春天的候鸟一样急忙回到家中,一见面我就会抱起老爸转上一圈。
老爸一边笑着一边说我,“这孩子,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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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我在梦中见到了他,
我扑上前去抱着他,失声痛哭,“老爸,你为什么离开我?”
他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我,好像从来不曾离开过。
我紧紧抱着他不肯放手,我多想永远抱着他!
蓦然梦醒,才想起,老爸一周前已永远地离开了我。
“老爸,让我抱抱!”从此再无人可说。

无戒九十天训练营第7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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