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抱抱你

这一夜，月华如水，雾浓若梦。

深夜里的老家，没有被我碎碎的脚步惊醒。如同母亲没有被惊醒。

摸着月色，来到村庄前那一块曾经是自家的空稻田。这里，还有白天为母亲烧纸扎残留的灰烬，它们比夜还要沉默还要清晰。

无须再等待，在日子交替的那一刻，我点燃了送行母亲后一程的鞭炮。

从此，世界劈成两半，汉界有我，楚河有你。各驻东西，各守一方。

从此，没有再见，只有想念。我们不再活在彼此的眼里，只能活在彼此的心中。

我在我的世间，依然忙碌如蚁；而母亲你呢，你在你的世间，选择了什么？是选择了如同往日还是选择了另一番新的生活？

你没有言语，只有微笑。你最后剩下的那些日子，只要我面对你，总是对我报以一笑。

是否因为我爱怜的眼神？是否因为我温柔的声音？母亲，面对你我想起了父亲，想起了他曾经给你的眼神，给你的声音。

父亲爱你。我也爱你。我们都爱你。母亲，在我的身上，你看见了父亲的影子吗。

那一刻，我看见躺在病床上的你，有着多么的幸福。是的，你是需要照顾的人，而我，就在你的身边。

让我摸摸你的手。让我梳梳你的头发。让我揉揉你的眼睛。

母亲，让我抱抱你。如同小时候抱着我一般。

或许，那样的感觉，我早已忘记。

但我可以想象，想象啼哭时你抱我入怀轻轻的摇晃，吮着你的乳汁悄悄睡去；想象害怕时你抱我入怀缓缓的拍打，闻着你的气息渐渐平静；想象委屈时你抱我入怀柔柔的安慰，听着你的声音慢慢释然。

可是，长大了，我曾经给过你多少拥抱？

当你从田野回来，累得蜷坐门槛，我是否应该给你一个拥抱？

当你与父亲争吵，气得闷声房间，我是否应该给你一个拥抱？

当你生意不好时，烦得紧蹇眉梢，我是否应该给你一个拥抱？

没有。我的拥抱是那样怯懦那样吝啬。是因为我不知道疼爱不知道劝说不知道分担。你只能选择一个人的付出，一个人的承受，一个人的坚强。我不懂其中汗水泪水苦水的滋味，是因为我不懂得爱，无数次与拥抱你擦肩而过。

其实，在那些时刻，你多么希望有一个拥抱。

贴身的温暖是心灵疗伤最好的一剂药方。它的成份是体贴、安慰、支持；它的味道，是情感的传递，是爱的升华。

当我抱着你的时候，你已心力交瘁，卧病在床，没有足够的力气支撑自己孱弱身体。那一刻，抱着你，抱着赋予自己生命的即将枯竭的母体，我的心里除了难过，还有惭愧。母亲，让我抱着你，抱紧些，让我的温度给你，让我的健康给你，让我的爱，给你。

当我抱着你的时候，你已杳如黄鹤，青灰一罐。那一刻，抱着你，我还能感觉你的体温正渗透过那冰冷的瓷片；感觉你的身体还紧紧依偎我的怀里；感觉你的爱，原来一直围绕在我的身边。

那一刻，我多么想抱一下真实的你。抱着你，像抱着孩子入睡怀里的样子；抱着你，像抱着恋人步入婚礼殿堂的样子。抱着你，轻拍你的后背，轻抚你的头发，轻摩你的皱纹。

许多时候，发觉了已经是分手时刻；许多时候，懂得了已经是天各一方；许多时候，想付出已经是再无可能。哪怕，只是一个浅浅的，轻轻的，很平常的拥抱。

这一夜，我抱着风，抱着雾，抱着月光，唯独，再也抱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