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教头

（一）

在香港深水埗的凌晨，是没有一个普通市民敢在街道上乱晃的。尤其是寒冷的夜晚，天上下着又细又尖的小雨，尽管黄主教穿再多衣服，皮肉再厚。这雨滴仿佛能无视厚布和肥肉，直直得刺进了他的骨子里。他兜里揣了一把小伞，他实在是没有空余的手去撑了。双手死死的十指紧扣，护着背在胸前的双肩小包，好似一个妇人护着自己的婴孩，生怕别人夺了去。

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他回头看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仿佛只要回头了，一切担忧都烟消云散。他晃了晃头，继续往前走，经过了“吴太茶餐厅”，心中稳了一点：“很好，好快就到了。”肥胖的黄教头开始有些气喘，但他不敢停下，甚至加快了脚步，竞走了起来。他身上的肥肉跟着他的脚步一起颤。远远看过去，就像一条移动的五花肉。

这时，他看到前方有两个人影朝着他这儿走过。他迅速躲进一个阴暗的地方，借着一个大大的落地招牌挡住自己。

“我头先好似看到有人。”一个警察对着伙伴说。黄主教咽了一口口水，若是这里被逮到，虽然没干什么，也会被抓进去调查的。试问谁会三更半夜背着一大笔钱在外面跑呢。幸好，两个巡逻警察走远了。

“好彩！好彩！”黄主教喃喃道。

终于，他来到了刚刚打烊的“罗强夜市大排档”。他寻着一条刚好可以容纳他身形的潮湿小巷。只有这里才安全。他站在原地，捏了捏胸前的黑包。

“好彩！好彩！”他确认了包里的东西还在，他悬着一颗心可以放下一半了。

“喂！黄教头。”一个又高又壮的光头，脖子右侧纹了个“義”字的人拍了一下黄主教的肩膀。黄主教被他这么一拍，刚刚放下一半的心脏现在似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顶你个肺呀。你想吓死我咩？”

“废话少讲，带了没？”光头说。

黄主教拍了拍胸前的黑包。

“你呢？”黄主教回问道。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光头也提起他手中的黑包，在黄主教的眼前晃了晃。

“好，此地不宜久留，我不验货了，我信你。这单成了，以后大把合作机会。只是价格可以调整调整。”黄主教和光头互换黑包。

“爽快，价钱方面那是当然的。你信我，我信你。钱我也不数了。后会有期。”光头抱了抱拳，便消失在深巷里。

天渐渐地亮起，准备晨运的吴太也醒了。她看向了窗外，见一人影，开了窗，见是黄主教经过。

“黄教头，这么早啊。去哪呀。”吴太招呼道。

黄主教没听见，只是匆匆地走。他的心情和精力全部在怀里抱着的黑皮包，仿佛是圣母玛利亚抱着自己的圣婴耶稣基督。其他事情，都无关紧要了。他要透过这“救世圣婴”，接到自己的家里，世人会透过他和自己的家感受到基督的恩典。以后的信徒会越来越多，得救的人也会越来越多。太阳完全出来了，阳光照亮了他的大路，一条直通他家的路。他看到了一幢破旧的民房。

“终于到了。”黄主教这才露出了笑容。

（二）

黄主教到了家，他妻子黄师母早已把一切收拾好了。圣经、圣诗、圣餐、圣水、圣象、圣画和圣台一切准备妥当。

“食点东西吧。”黄师母拿出一盘小笼包：“等下还要忙呢。”

“不急不急。先把这些东西放进圣水里。注意，别放太多，一点点就够了。”

“是不是真有用哒？”黄师母担忧道。

“废话少讲，等一阵做礼拜的信徒就来了。”

黄师母见黄主教吹鼻子瞪眼的，也不敢多说什么，匆匆地按照丈夫说的去做。

“收好呀。”黄主教用筷子指着袋里剩下的K粉。

夫妻俩一个吃完东西，一个收好了K粉。便换好了衣服，开了门，播放圣乐，等着信徒上门。信徒们陆陆续续来了。来得不多，仅仅只有十来人。据黄主教所知，只有三个是真正的基督徒，其中包括了刚晨运完的吴太。另外两个是便利店刘叔和汤粉店的老朱。其他的都是听到楼上有音乐传来并知道有东西吃，有免费礼品送而来的邻居。

“感谢主啊，黄教头。这里开了一家教会，这么近，就不用做一个小时的地铁去到那么远做礼拜了。”吴太握着黄主教的手说。

“系！系啊。感谢主。”刘叔和老朱点头称是。

黄教主把他两颊两旁的横肉也往上提了提，说：“上帝的恩典，不会忘记你们。耶和华早有预备。”说完，便示意他们上座。

“主日崇拜正式开始。请唱诗。”黄师母主持道。

众人站起，唱了一首赞美诗《奇异恩典》后，便是读经。

“请我们翻开《圣经》，马太福音六章二十五到三十四节。题目是不要忧虑。”

众人齐声念道：

“所以我告诉你们：不要为生命忧虑吃什么，喝什么，为身体忧虑穿什么。生命不胜于衣裳吗？你们看那天上的飞鸟，也不种，也不收，也不积蓄在仓里，你们的天父尚且养活它。你们不比飞鸟贵重得多吗？……”

读完经，黄师母说：“现在请黄主教分享上帝的话语。”

大家凝神静听，黄教主一脸严肃地说道：

“《圣经》，是上帝的圣言。透过《圣经》，我们便能明白主的旨意。像我们刚刚读的那段，很明显主是要我们把一切完全交托给他。只要我们把自己的一切交托给主，主就会照看我们。我们把主放在第一位，主就会把我们放在第一位。若是我们看中金钱，名利过于主，把主当作次于他们的，那主也会把我们当次等，甚至是被主抛弃。”

台下一名年青壮年嗤笑道：“又一个神棍在这里骗神骗鬼。”

黄教主一脸微笑，没有理他，继续说：“我相信你们今天来这里，虽各有各的理由。看似巧合，实则不然。我相信这是上帝的旨意，尽管人不多，是上帝的旨意安排你们到我这里来的。今天是圣餐礼拜，我也不多说了。我祝福完圣餐后，由黄师母分发给你们，请你们以充满感恩的心接受圣餐，愿上帝的灵降临你们。”

黄师母给台下没人一块饼，一杯圣水。

“这么点，够谁吃。”那位青年又嗤笑道。

待每人领到饼和杯时，黄教主领着大家低头祷告：“仁慈的天父，我们满心地感谢赞美你，是你带领着我们，是你保守着我们。愿有更多的人认识你，愿有更多的民众能明白你的苦心。你的慈爱高及诸天，你的权能遍及大地。我们领取圣餐，乃是为了纪念你。感谢赞美我主耶稣基督，奉主名求。阿门。”

“阿门！”吴太等三人率先回应，其余的人也跟着回应：“阿门。”

“现在，你们可以领受主的饼和杯了。”

众人吃过饼，将圣水一饮而尽。

（三）

两个月后。在吴太的茶餐厅里，街坊邻居都在此喝下午茶。他们聊八卦，聊新闻，聊着聊着，聊到了附近新开的‘普世会’。

“这是个神迹呀。圣灵真的降临在了黄教头这‘普世会’上了。”吴太说：“我从没试过，去完教会心情会这么好。”

“是啊，是啊。我为我之前嘲笑黄教头而感到悔恨。”嗤笑青年说。

“每周去完‘普世会’，我越能感到内心有种力量，我的心脏跳得很快，随后就是一股莫名的眼泪。一开始我莫名其妙。黄教头说，这是圣灵的感动。我于是仔细感受了一下，随着我的祷告，我那眼泪流得更多了。我看到了以前种种的恶念，做过的错事。是主的光照让我看到自己的丑陋呀。”刘叔说。

“是啊！”吴太说：“主的恩光就犹如一面镜子，照出我们的丑陋。我们要多多祷告，多多侍奉。多传福音。多多奉献。我们有的一切，都是主所赐的。”上帝的仆人黄教头和黄师母，就两个人打理教会，太辛苦了。我们能帮的，就帮一帮，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让这个‘普世会’兴旺起来。愿上帝赐福给他们。

众人点头称是。两个月前，信徒只有十来人，现在，信徒多到了两百人了。街坊信徒们合资，奉献一笔钱让黄教头购置一个更大的教堂，以让容纳更多信徒，让更多人得救。

吴太刘叔和老朱已是“普世会”的堂委。尤其是吴太，信仰根基深。黄教头便托付她去游说众人奉献。购堂一事能否成功，交托给上帝。世人嘛，尽力去做就行。能奉献多少是多少。

嗤笑青年对吴太说：“这是我所有的积蓄了。”吴太见青年对自己的财产有点依依不舍，吴太说：“这是自愿的，不强迫你。如果你不情愿，奉献就不是奉献了。奉献是甘心乐意的，上帝才会开心，才会悦纳你。况且，世上的钱财会朽坏，唯独天上的财宝不会朽坏。经上不是说了么，要多多积攒天上的财宝。”

青年见吴太转身要走，便赶紧叫住：“我乐意。我是上帝忠实的仆人。”

吴太接过钱：“感谢主！”

（四）

转眼间又是安息日，吴太等人照例去参加主日崇拜。只是这时，没圣乐，门没开。众人挤在楼梯道上拍门的拍门，按门铃的按门铃。皆无人应。幸好信徒当中是这栋楼的包租婆。她说：“等着，我去拿钥匙。”

等包租婆把钥匙打开，里面依旧是圣经、圣诗、圣餐、圣水、圣象、圣画和圣台。只是没了黄教头和师母这两位圣徒了。他们去哪，二十年后也无人得知。只知道吴太、刘叔和老朱三人曾在夜晚被人追着砍。至于黄圣徒二人，估计拿着圣钱回大陆盖教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