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关的花,开得像潮水一样。那个傍晚,开始下雨,风扬起我的裙子,竟是透心的凉。行李箱的轱辘在石子路上响成一支曲子。
我已习惯了没有你也可以过得很好:我与朋友Z蹲在小摊前吃烧烤喝啤酒,或郑重其事地吃一顿由服务员伺候着要烫十八分二十六秒才可动筷子的菌子火锅,抑或在那能望到苍山洱海的露台上,蒙着面晒太阳,喝一杯云南小豆咖啡。
客栈老板家的狗狗小基又憨又萌,我可以跟它玩半天。在阳台,能看到满眼的洱海,有时会看到一位大叔在钓鱼,我走到边上拍照时,大叔会显得不自在,他大概知道我在拍他,便立起来,又坐下去,又立起来,我便像个得逞的小偷在心里嗤嗤地笑着。
与Z会吵架,因为我埋头玩手机,或因为我们租的车的续航能力及线路的问题有一些争论。但吵完后吃一顿便又和好如初。
那晚在大理逛街,看到小吃摊写着“建水烤豆腐”,“舌尖上的中国”介绍过,我在建水也吃过,那种味道至今难忘。因此无论如何都要吃的,一口下去,根本不是那个味道,再试一个,不好吃。就那般,蘸着辣椒水,我哧溜哧溜地想吃出从前的味道,结果吃得泪流满面。
Z问:怎么啦?
我:太辣,呛的……
次日,我咽痛头重脚轻发低烧。有一些经历,相似得惊人,那年也是在云南,你也是吃烤豆腐吃得咽痛感冒发低烧。仿佛一次轮回,让我感受一下你当年的苦痛,就此作别。
记得认识你是在大三,那时社团活动很多,鬼使神差地,本打算进话剧社的我,却参加了文学社。你是文学社社长,大家心目中有才高冷的男神。
除了文章写得好,你的摄影也超级棒。
说来也真是缘分。
之前我一直在看一个“狼之视觉”的网站,是一个摄影网站,底下评论仰慕者甚众。
有一次看到有人因为焦距问题,故意在你的文章底下“抬杠”。我忍不住,就和那人“争论”起来。你让我不要理会那些人。一来二去,才知道“狼之视觉”是你做的网站。原来我已“认识”你多年。一直是你的小粉丝。
大四的时候,我们在同一家媒体公司实习,主管是个专业素质过硬但人品不怎样的人。有一次我被主管刁难,你从中斡旋让我得以解围,这让我对你充满感激,也更让我看到你的智慧与才能。
我们走在一起是偶然又是必然的事情。
实习快结束的时候,公司刚好搞成立三周年庆典,每人都要表演节目。当时你找我合作表演一段《盗梦空间》的桥段,那是我最喜欢的电影了。
我扮演梅尔,你扮演柯布。
本来剧情是:柯布在执行任务,梅尔贪恋与柯布厮守在梦空间不肯回到现实,所以不时会联梦闯入柯布的任务梦境去干扰他的工作。有一段柯布回忆妻子跳楼的情景,柯布劝梅尔说:If you jump,I will not jump with you!(假如你跳,我是不会跟你一起跳的),然后梅尔很伤心但很决绝地跳了。
但表演那刻,你居然没按彩排的台词演,你说了另一段话:梅尔,你在等一列火车,火车会带你去很远的地方,你不能确定它最终带你去向何方,但那不重要,因为,我愿意用这个下午的时间,与你一起,进入第四层梦境……
没看过电影的同学大概不知道你说的意思,但我知道啊。我太清楚了!在《盗梦空间》里,进入第一层梦境,现实一小时相当于梦境十二小时。进入第二层梦境,现实一小时相当梦境一周。进入第三层梦境,现实一小时相当于梦境一个月。而第四层梦境,是极不稳定的梦境,已接近潜意识边缘,现实一小时则相当于梦境15年。
你说你愿意用一个下午的时间与我进入第四层梦境,也就是说,你愿意与我厮守六十年。
你握着我的手,我看着你的眼睛,你的眼睛闪过一溜栗色,而眼白透出一点蓝紫——那是我从来没看到过的眼睛。我对这突如其来的表白震惊至极,呆呆地看着你,不知该作何反应。我的眼泪不听话地流下来。要知道,你在我心里,已经很久了。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我才回过神来。同事涌上来献花,表扬我的“演技”了得。眼泪说来就来,可与章子怡飙戏了。大家笑着说。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并没有“演”,我被你的“表白”感动到了。
这天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仿佛那是个契约:我们会好六十年,我们会一直相伴到老。
毕业后我凭着老父亲的人脉关系,回家乡从事着一份清闲待遇优渥的工作。家乡是三线城市。你则留在一线的G市。尽管异地,每个周末你都会去我的城找我,我们的感情有增无减。我心疼你两地奔波,决定放弃铁饭碗,离开老迈父母,投奔你。我也去了G市。
本以为同城,我们会如漆似胶,感情升温。我憧憬着两人美好的幸福生活。
G市很大,你在城东,我在城西。去找你,我得走十五分钟路程,再坐二十二站地铁。一开始,你几乎隔天就来找我,见到你我很开心,但又心疼你奔波劳碌。看着你疲惫的脸和强撑的笑,便约定一周见一次。
一周一见的日子从容许多,我们游遍G市的大小地标网红打卡地公园博物馆。这样快乐的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
后来天气开始热起来,你说要不在租屋煮饭吃吧。煮了几次,你意兴阑珊。总想赶着回去工作。为了不让你跑太远,我们开始约在两人住地的中间点见面。由一整天腻一起到吃个午饭、喝杯下午茶。我们约会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短。
夏末,你被公司派去北京出差一个月,我们足足一个月没见面,那是我们相恋以来,最久的一次分离。本以为回来那天可以见面,想着小别胜新婚,我心里喜不自胜。正当我赶往机场去接你,你却说你改签了早一班飞机如今正赶去参加老总的家宴,让我不要去机场了。
我听着导航里那林志玲般嗲声嗲气的女声“前面五百米拥堵需要八分钟时间通过”,眼前升起雾气,不知该继续往机场方向走,还是找出口下高速。
就这样,你回来一周后,才见到你。你还是那样帅气,甚至更意气风发了。一切仿佛没变,一切又好像变了。
接下来你更忙了。你说公司有一个中层晋升的机会。你是最有潜力的人选。所以在这关键时刻,不能有半步差池。我为你高兴之余,不觉神伤。
我们的话题,从什么时候开始,除了工作,好像不再有别的了。你关心的,除了自己的工作,好像也不再有别的了。
其实我租的房子离上班的地方也不近,经常加班到深夜,我要踩着高跟鞋深一脚浅一脚地去赶最后一班地铁。
我试过赶不上地铁、打不到车,提着高跟鞋走几公里回去的无助;也试过来例假肚子痛到冒冷汗撑着回租屋躺一天一夜的凄苦;更试过被老板打回稿件通宵修改最终还是被批评无用无能的委屈……这些,我都没告诉你。
不想告诉你这些,是不想给你增添烦恼,还是我知道我的这些小苦恼,听在你耳里,已算喋喋不休?
我不告诉你,你也从来不问。至于你的一切,你也逐渐不愿与我分享。不问的,你不再会主动告诉我。
我知道,当一个人不再与你有分享的欲望,你与这人的关系,一定是出了问题的。
我为我们这样一种状态难过,确切一点说,我心里升起的是悲哀,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于你来说,已成为一种负担了吧?与我在一起的每一分钟,对你来说,都是一种浪费吧?
很多时候,你坐在我面前,刷着手机。回应我也心不在焉。我知道,你真的很忙,真的在工作。但,谁又不忙呢?只是只要是你,对我来说,任何时候都可以不忙。
什么时候,我们走入了这种不平衡的状态。我明白这是一种困境。有些东西,一直在悄悄地变化着。
世上唯一不变的是变化本身。都说人生无常,请你习惯!我对自己暗暗说。
大四实习的媒体公司周年庆时那次表演,是不是也暗藏了这样的寓意:你最赖以为生的现实只是一个幻觉,你想逃避的实际上就是你的现实。
造梦师也有失手的时候,一个下午就是一个下午,哪来的六十年?你说的那个六十年,只是加给自己的幻想罢了。
我的世界,除了那个下午,永远都差一个你。
在大理宽宽家,她的两个孩子去附近的学校上学。看着两个小家伙,欢欢快快走在田埂上。
“宽宽姐,为什么放弃了北京来这里?姐夫也跟着来了。”
要知道宽宽两夫妇,是已在北京立稳脚跟的社会精英,有房子有车子,游走在上流圈层。
“我想每日晚饭后,与先生和孩子,在苍山脚下的林间,在深蓝色的星空下散步,我觉得我能想象的最好的生活,不过如此。”
宽宽家的开放式厨房,有一个长长的窗户,占据了整面墙的宽度,坐在餐桌前,我们能看到窗外的大片田野。像一幅画。
此刻田野上是打了花苞的向日葵,大片绿油油的叶子,衬着露出一点嫩黄的花苞。欣欣向荣的样子。宽宽的两个孩子,小小的身子,穿行在向日葵花田里,他们玩一会儿走一下,一点没有上学要迟到的匆忙。
“我希望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赢在终点。”宽宽看着窗外说。阳光打在她脸上,她神情安然恬静,没有住在城市里的母亲那份焦虑。
是的,我们眼前的,何尝不是一幅最美好的油画。
吃着宽宽做的早餐:烤牛角包、煎鸡蛋、冰萃咖啡。还有一盘时令水果。不由感叹简单的生活,才是最美好的。
这世上,没有什么舍不下。舍不下的,都是我们心里的贪嗔痴。
我们从前相爱,是爱着那个爱着的自己。后来,我们被抛入生活的洪流里,我们或随波逐流,或自顾不暇。我们都忘记了初衷,忘记了来时的路,和陪我们熬过的人。
上关的风很大,掀起门帘吹进来。宽宽做的冰萃咖啡,苦中带着果香,酸中带着回甘。像极了生活的味道。我轻轻啜了口。心中释然。
如果我在我的世界里兵荒马乱,但会希望你在你的世界里岁月静好。
只是黯然发现,我的世界,从来都只有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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