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光

作者: 6574adfbed4c | 来源:发表于2018-07-10 11:27 被阅读100次
    月光光

    我这天傍晚从学校回家心里就七上八下。进屋便把行李箱推放到妈妈赵氏的卧室,径直朝林奶奶的屋子走去,并不像从前一样大声地喊一句“阿奶,我回来啦!”而是处在门口站了许久。我用三四百度的豆豉眼看了又看距门一米多远的床边盘踞着的一动不动的怪物,当我终于蹩见怪物的一只爪子像老旧的机器没节奏的跳动时,脸色青白。良久,我踱步来到怪物旁边,弯下腰诺诺地说了一声“阿奶,我回来了!”老花猫听到人声也迈着它曾被老鼠夹夹瘸了的腿走进屋,挨着林奶奶的床铺咪呜咪呜地叫了两声便再没有了声响。

    “是阿秀回来了?有没有吃早饭呐?”林奶奶强睁开着眼忘了一眼我的脚底,缓缓用一只老旧的机器手抽出来想要把自己支撑起来。

    “阿奶,我不是阿秀,我是阿嫚呐,我回来啦!”我放大音量,深怕林奶奶听不见。

    “哦哦,阿嫚啊,都多久没回来了啊你!”林奶奶用有

    些责怪的语气说。

    “不久啊,就三个月嘛!”我赶忙解释。

    “三个月还不久呐!”林奶奶更加嗔怪道。

    “坐车坐累了吧!饿不饿啊?来,那个柜子里有饼干,去拿着吃!”

    “我不饿,阿奶留着自己吃吧!”

    这时我再也待不住,沉着一颗早已千斤重的心迈出房门,才三月不见的阿奶竟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我努力用半生所学的语文知识来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像什么呢:“非洲鸟?乞丐?迫落户?”,但是它们都不及小时阿奶讲的“怪物”贴切。林奶奶是彻彻底底没了人形了,几根骨头组成的架子,穿上一层人皮罢,腰弯成八十五度,头依着大腿处的骨头,光秃秃的头盖骨上飘荡着几根白发,整个人像木头一样镶嵌在床边,唯有那一双不知什么原因终年不停止颤动的手还稍显活着的气息。

    我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屋里摆放的物什,还跟从前一样堆满了各样的家具,晒的半干未干的豆子和辣椒摊在地上,脱漆的老红木饭桌上洒了些茶水,上面摆着午餐剩下的饭菜,还没装推拉门的厨房安静彻底。这寂静的家里让我无处遁形,妈妈赵氏早出晚归大约晚上八点才回家,现在六点整。我在屋内和阳台间来来回回的踱步,趁着这夏日最后的一点点余晖释演着冥界最悲情的鬼。

    “嘎吱……嘎吱……”

    忽然楼梯口传来了这声音,我以为妈妈提早回来了,飞快地从阳台奔进屋内,一双陌生又熟悉的眼睛让我颤了一下。

    “阿姐!”我妹妹灵秀低声道。

    “阿妹,回来啦!”寂静的人声过后,灵秀走向电视机,屋内歌声嘹亮,是音乐频道歌手孙燕资唱的《天黑黑》,我愣在楼梯口,为这个妹妹,灵嫚心里娇娇作痛。恍过神来的我独自倚着窗台,望向远方不知名的山霭。

    不知何时便睡着了,醒过来时眼角多了一层盐痂,老花猫挨着我的脚下一动不动的睡着了。

    “灵嫚回来啦,怎么在外面就睡着了?坐车很累吧,进屋来睡啊!”母亲赵氏带着满脸笑意的说。

    “妈!”醒来的我见到妈妈回来了才又开心起来。

    “放几天假呀?”

    “三天,明后两天,大后天端午节就得坐车回学校。”

    “怎么这么着急呢!跟老师请个假过了端午再去不好吗,怎么现在放假连过节都赶不上了!”

    妈妈一边说话一边在收干了的衣物。

    “本来法定假是放到端午那天的嘛,可是端午后一天我和学校几个人得去南昌参加节目,那天走赶不到时间。”我无奈地说。

    “妈,我没有给阿奶洗澡哦。”我小声说,以前我只要一回家就会帮着林奶奶洗澡,但这次我不敢了,林奶奶如今的身躯走不了路,又背不了阿奶,也担心有个不小心摔着了阿奶。

    “我来,她现在这样你洗不了的了。”

    “嗯嗯,我去做饭了。”说着我从凳子上起身往厨房走去。

    山远远地,空旷一片。

    空旷处,不时有不相见的布谷鸟“不哭……不哭……”的一声一声地叫,像极了久别多年后与故人的寒暄。这是一座坐落在山间溪流旁的小村,小河从村头处流过来,把村子对半分开来,从中间的小河向两边过渡的是一大片的田野,走过田野再过一条条长满芳草的小径,爬上半人高 的小土坡,便是一排排的泥土屋。村子分上村和下村,上村和下村间只是被一旁往路边凸的大山分开的,上下村之间留一条小小的过道。上村的房子是紧挨着建的,下村的则不一样,它们靠山而建,连成一排,小河两岸的土屋子这样相忘着,永生永世。

    我从出生起就住在这座村子的下村,林奶奶自然是自她嫁过来时就住在这片村子,只是她先住的是下村的另一边,那里曾经是下村的组织活动中心,早年生产队时期,下村的人们夜夜点着竹篾燃起的灯火到这里来开会,后来没有生产队了,个户人家的人口也都壮大了,在那边房户较少的村民就在河的对岸垒起了房子。

    垒屋子的时候我的父亲大概才十来岁的样子,听林奶奶说那时我父亲很勤奋,也帮着叔叔阿姨一块盖房子,正值夏日炎炎,父亲中暑了晕倒在屋顶上,那时农村条件不好,也没有什么药可以吃,林奶奶用盐茶灌都无济于事,着急的一家人吃不下饭。后来从武汉读大学的一个叔叔拿了一小块黑不溜秋的膏药给我父亲吃下后,很快就好转了,并且据林奶奶说此后我父亲很少病痛,长的很健壮。

    从此林奶奶每年都要同孙女讲她们这位在武汉定居了的远房叔叔,一是因为那块救命的膏药,二是因为他是村里头有名的状元,考上了武汉大学这是全村欢喜事。可是我从未见过她故事中的这位叔叔,由于林奶奶年年的念叨,我也自小对这位叔叔怀着感恩的心。

    林奶奶是从别的村子里嫁过来的,她丈夫娶她时,她十九岁,她丈夫离开她时,她六十二岁。整座村子被一年四季包裹着,一年里不一样的阳光照射着大地,照得河流闪闪发光,照得稻田寸寸生辉,照得山上的树叶流溢出异样的芬芳,就是这样的气味下,我逐渐长大,林奶奶越来越老。

    我的爷爷是个读书分子,长相娇好,高高的鼻梁,长长的脸,瘦瘦的身材,在我心中他的样子就是很好看。但从我记事起爷爷就没有职业,也许和林奶奶一起带孙子孙女就是他的职业吧,但我每当忆起爷爷,就会很好奇这长得好看的读书分子年轻时都干了些··么,奇怪的是我也没有问过任何人这个问题。林奶奶对我说,过去的知识分子是不用干活的,就连男人干的耕田类的重活也不需要他们干,他们只需要在家看书然后等女人种田回来做饭吃就行了。爷爷就是这样的知识分子吗、他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无人而知。

    但我记事起爷爷却时是地位极高的,他大部分时间都很温和,那是符合他通身的气质的,但绝不排除他有时脾气暴躁,大男子主义。

    大底是穷人家,这个读书分子到了农忙时节关键的用处都是他,那时我父母都在外打工,家里除去小我一岁的弟弟外,就只爷爷这一个男丁,林奶奶又长的弱小,自然田里重些的活都是爷爷干的。一年四季除去播种和收割的季节外,爷爷没有其它事做,种菜他是不会去的。因此闲下来的时候他便常常到村里一些同他要好的同年里喝茶聊天,偶尔在家管管孩子,教些简单的东西给孩子学习,我的乘法口诀就是爷爷教的。有时爷爷会对林奶奶凶,多半是因为林奶奶哪里做的不够好,事实却是爷爷太无聊了找林奶奶的岔,林奶奶从不还口,每每只是温顺的答应着,一个人躲着流委屈的泪水。

    我对爷爷的后半生的印象就这样一清二白的在我的记忆里封藏着,像一壶不淡不浓的酒,喝起来,竟是无滋无味。爷爷后来患肺癌走了,是因为常年吸烟草患得来的病,在医院待了不久就回家了,检查出来时已是晚期,在医院也无用了。

    一个多月后爷爷就走了,临走前林奶奶把我们叫过去,爷爷从兜里掏出几张皱皱巴巴的一元钱给我们几个孩子,不久后便去世了。那时的我九岁样子,对死亡还是一无所知,只记得死去的爷爷头偏向一边,再无声息。我没有哭,甚至连难过都不曾有,也许那时的我对死亡就有一种读到的见解,我觉得,人固有一死,谁会否定他们离去就是不幸的呢、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了,爷爷死去后,林奶奶时常做梦梦见爷爷,然后醒来时哀伤的讲给我们听,有一次爷爷托梦给林奶奶说要他吸烟的烟筒,后来林奶奶叫妈妈买了个纸烟筒烧过去了,林奶奶还说梦里爷爷学会了骑单车,在远处对她笑,奶奶上前去问他好不好,人又不见了。

    我们一直这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和我的妹妹和弟弟,还有林奶奶。村子随着时光的发展也有了新气像,但总归是我们喜欢的样子,而我们住的老房子在历经了多年的风雨后却显得力不从心,摇摇欲坠。

    好像世间一却的改变都只是从当时某个转折点出发,再后来就是面目全非。这让我深深的感受到了人间生死离别,多么悲伤,多么风尘。

    我读高一时去了县里的一中,离家很远的地方,就在那一年,我们全家从我生活了十多年的小乡村搬到了离乡一个多小时路程的镇里,林奶奶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在陌生的镇里,都是钢筋水泥垒起来的房子,她没有朋友,我们都上学去了,她每天就到阳台望着马路上过往的车辆,因为腿脚不便没有下过楼。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我知道我不在她身边的日子里她每天都是这样过的。后来她连阳台也走不出去了,早晚在屋子里待着,那张低矮的席梦思床是她余生陪伴他最久的朋友。

    生命就像落叶一样说落就落了,悄无声息。林奶奶没读过书,一辈子就这样在伺候人的活上行走着,直至老去,却在我的生命开始的地方燃起了多少希望。

    我望着坐在床边不老去的不成人形的奶奶,看到了生的希望。林奶奶在床沿已经三四年了,几乎没有大的病痛,可是肢体一年比一年僵硬,腰越来越坨。

    每天母亲给她喂饭她还能吃下许多,每天母亲帮她洗澡,但每天都会受腰痛的折磨,常常服用止痛药。即使这样,她每天都用力的活着,即使只是坐在床沿边上什么都做不了。

    在这期间我洞悉了一个人由老去到死亡的全过程,而我并不害怕死亡,我害怕的是像林奶奶那样无助的等待死亡。生命那么短绽和渺小,我要花光我所有的力气活的体面些。

    时光,梦一般的时光,如今灵秀变了性子不再是当年模样,爸爸妈妈依旧在外面为儿女奔波,我长大了,林奶奶也老了。

    我用着和山等量的沉默,和海一样等量的胸怀,送故人逝去。

    月弯弯,月光光,到底让我惦记起那些遥远的月光来了。

    在山的尽头,海的边崖,在寂寞者的心底,我埋葬了我的亲人。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月光光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cljfpf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