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子》
拐了几道弯,和利子相识,算是亲戚,便开始走动,便了解,了解透了,便生出敬意。五大三粗,黝黑,大嗓门,大碗喝酒,却有柔肠万千。利子表里不如一。
利子的父母纯种农民,过日子紧紧巴巴,孩子没少生,三男两女,愤愤不平地张口,哭闹或者找吃的。利子最小,前面次第摆着,托子、丫须、赖、嘎拉,奇奇怪怪的名字,好说,难写出,利子的名号最好听。
前面的俩哥俩姐,磕磕碰碰向前走,穷人家的孩子凑凑乎乎,成家生子,日子有落脚处。到了利子,就难了。外出打工,出蛮力,挣不上几个钱,仅糊口。紧要时,父母双双亡故,剩下利子,守着分家时得的三间草房,有一天无一天的混生活。哥哥、姐姐帮衬,窟窿大,填不满。三十岁了,还一个人,光溜溜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好事和坏事一齐来了。过年,三十岁的利子打工回家,怀里揣着一年血汗钱,不多不少五千元。回乡的车里堆满了人,人挨人,汗味屁味相互砸。也巧,和利子同坐的是个女孩,年轻漂亮,皮肤白亮,风一吹就破了的样子。车里挤,挤得女孩向利子身上靠,让不了的利子心痒,还是矜持,以假寐维护心里的骚动。事还是发生了,女孩一把抓住了利子的手。
这一抓就没松开,女孩跟上了利子,去了他虽破仍是家的三间草房。
女孩叫凤,二十三岁。村子轰动,利带回了漂亮女人,一朵鲜花插在了牛屎上。婚事没费周折,女孩家在邻县,利子上门,凤光光鲜鲜的父母一口应承,说,利子人忠厚,女儿有了靠山。反复的说,倒让利子心惴惴不安,又暖暖的有些自信。凤的父母催着把婚事办了,利子求之不得。
正月二十,还在年里,利子用带回的五千元,托子、丫须、赖、嘎拉各助若干,一场婚礼如期举行。接亲时凤的父母哭成泪人,拉着利子的手不松,紧紧的捏。婚礼有番闹腾,凤不闻不问,看着利子笑,若是別人的事。结婚三天无老少,闹就闹吧。
婚后三天,出了件事。利子好友约打牌,回来时家变了样,几件电器不见了,连床上的枕被也不见踪影。追问,凤不答理,围着一堆花花绿绿的食品海吃海喝。问邻居,邻居说,凤把家俱当破烂卖了。恨得利子牙痒,拳和脚就上去了,凤躲在一边,痴痴的笑,老公,老公的喊。
找凤的父母评理。凤的父母一个劲作揖,说了真相,凤有间歇性精神分裂症,犯病了分不清东西南北。
娶个老婆不容易,利子恨归恨,想离婚,看一眼仍在病中的凤,可怜兮兮的模样,还是忍下了。
日子过了下去,先是有儿子,之后生女儿。但家再不像个家,除床和锅灶,找不到一件像样的东西,凤最会做的事,是卖破烂,连邻家晒出的被子,一不留神,就被她三五元钱卖了。
害得利子三天两头陪不是。
我和利子相识,利子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企业老总了,在一方小有名气。和他喝酒,他大口大口的喝,话也多,且精彩。他说,他是党政一把抓,既当爹又当娘。俩个孩子,都二十挂零,或工作或上大学,还讲得过去。有钱,钱花不出去。最大心愿是治好凤的疯子病,走了大江南北,但无解。
至于怎样把孩子拉扯大,怎样创业,他一句不说。只说,苦吃到脖子深,一言盖之。说得最多的还是凤,凤是他的痛。
找了疯子老婆,一辈子疯着过。五大三粗的利子不失幽默。送精神病院,利子不忍,说,如同坐牢。说话间,利子电话安排,让手下买上一百元的棉被、衣物送家去。我问干什么?利子一笑,给凤当破烂卖。凤要自己挣钱,利子给她钱,她不花。如三天不卖破烂,凤的病就要加重几成。利子苦笑,笑中有酸楚,还有几分柔情。
执意去利子家看看,利拒绝,但拗不过我。利子家房子不小,两层小楼,三四百平方,外表华丽。推门入室,竟空荡荡的,只有凤立在一边,一地的包装袋,门一开拂拂扬扬。利子说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不好意思。我楼上楼下参观,除了空,就是脏,脏得无处下脚。利子说二十多年了,就这样。
临走时,有一句话憋在肚里没问,他们的眠床狗窝样,利子每天在这住吗?事后我了解,利子每天都回家,凤离不开利子。八面威风的利子,在凤的面前是一滩水。
利子还有一愁,儿女们不愿回家。利子发过大火,动了拳头,儿子、女儿就是不应。一声长叹,利子也没有办法。我的眼睛里常有虚晃的影子,夜深人静,利子蜷缩在狗窝样的床上,
怎么也伸展不了身子。
利子说,凤爱家。我报之以惊诧。他告诉我,三间破草房,政府拆迁,凤死活不走,吵着闹着拼命,说,住了一辈子,窝不能捣了。还是利子使蛮,才强行把凤带走了。
利子的腰挺得直直的做事,企业风生水起。
国庆间女儿结婚,请我喝喜酒,我去了。婚礼热闹,我始终看到利子的手紧紧挽着凤,凤低着头不停吃,偶尔抬头,目光也落在利子的脸上。
利子悄悄对我说,女儿婚后,他就把企业交给儿子,专门陪凤。我一怔,问,你干什么?利子哈哈大笑,卖破烂。笑声响亮,震得华灯乱闪烁。
利子今年五十五,五大三粗,黝黑,大碗喝酒,大嗓门,脏话连篇,无趣又有趣得狠。
2017.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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