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小仙儿
01
夏南风婚后第一次和婆婆见面,竟是她送丈夫骨灰回老家的时候。
她开着车,副驾驶‘坐’着她的老公,女儿乖巧地在后座上玩耍,她强忍着悲痛,时不时停在路边缓一下。
老公离世后,她再也没有笑过,此刻离丈夫的家乡越近,她心情越沉重。
两千多公里,她开了快三天,路上困了就蜷缩在车上睡一会儿。
女儿敏感地知道了家里的变故,只有六岁的小女孩一路上不哭不闹,渴了自己喝水,饿了就啃几块饼干,困了往座位上一倒就闭起了眼睛。
小小的人儿懂事得让她心疼。
远远地看见那个荒凉的村子,她在心里默念,老公,我终于带你回家了。
都说远嫁是痛苦的,这句话同样适用于老公。
老公当年大学毕业毅然决然追随着去了她的城市发展,那里离老公的故乡足足有两千公里那么远。
所以他们的婚事,一开始就不被祝福。
婆婆是个没有文化的迂腐女人,婚前就给她约法三章,婚后不许工作,一切以丈夫为天,早日为他生儿子延续香火。
婚前她和婆婆只见过几面,每次都搞得不欢而散。在婆婆眼里,哪怕她毕业于名牌大学,哪怕她的工资比丈夫高了许多,但在婆婆眼里,她是个女人,女人就该卑躬屈膝,这就是她的命。
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认同婆婆的观点。
后来她未婚先孕,婆婆便更加轻视她。幸好老公体谅,第一时间跟她领了结婚证。
四个月时婆婆假装好心带她去产检,结果偷偷给护士塞了红包,得知她怀的是个女孩。
此后便开始了漫长的作妖,先是阻止了已经在筹备婚礼的丈夫,说她大着肚子办喜事太劳累,让他们缓一缓,等到孩子生下来再办也不迟。
02
难得婆婆关心她一回,何况她与丈夫已经领了证,婚礼确实可以往后推一推,毕竟她是个女人,当然希望婚礼当天能够美美的。
不料婆婆见她如此顺从,竟然以为拿捏住了她,又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
“这个孩子必须打掉,我们家必须要男丁,女孩都是没用的东西,我们家不稀罕!”这是她的婆婆当着她面说的话。
结果就是她当场翻脸,不仅是她,连丈夫都发了飙:“妈,你能不能别管这些闲事了,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你当奶奶的怎么能说这种话?”
丈夫的话刚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奶奶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糊涂东西,没有男孩,以后你在咱村都别想抬头了!”
“那个村子,这辈子我都不想回去,抬不抬头无所谓!全村的人没一个正常的。”
见丈夫如此强硬护着她,婆婆便使起了缓兵之计,她说自己老了,是有些封建,刚才气糊涂了。
既然怀了,就是咱们家骨肉,我这个当婆婆的自然要照顾好儿媳妇。
接下来的日子,婆婆还真就开始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以至于让她放松了警惕。
婆婆在某一日的乌鸡汤里,放了一些不明药材,夏南风只尝了一口便觉得不对劲。
她的祖父是个老中医,小时候曾经带过她,所以她对药材的气味十分敏感。
南风问婆婆,这汤里加了什么,婆婆一脸神秘地说是滋补的药材,让她多喝点。
这一下让她警惕了起来,她把汤装在瓶子里,就打电话让丈夫回来送她去医院。
03
经化验,汤里确实加了大量的活血化瘀的药材,这些药材都是孕妇禁用的。
万幸她只喝了一口,经过全面检查,胎儿没有大碍。
回去后她就把化验单子摔在了婆婆脸上,并让她赶紧收拾东西走人。
尽管婆婆一再辩解,可丈夫还是把她送回了老家。
这一送走,夏南风就跟婆婆再也没见过面。
如果不是丈夫出了意外,临终前嘱咐她想回老家,也许她这辈子都不会跟婆婆有交集。
这些年,丈夫每逢节假日回去探亲, 从来不强求她一起回去。丈夫说,他们村里重男轻女的风气很扭曲,根深蒂固,怕女儿回去受委屈。
南风都懂,从丈夫的性格就能看出来,那个环境处处透着不正常。
可是她不明白,丈夫既然不喜欢那里,为何还要让她送自己回去。
丈夫用虚弱的口气跟她说:那里纵使再不好也是我的故乡呀,树高千尺也忘不了根,他想落叶归根。
丈夫是得了急病去世的,前后不超过两个月,甚至刚开始,他们都不相信会有那么严重。
可他们低估了病魔的威力,她给婆婆打电话时,丈夫已经病入膏肓,随时撒手离去。
最终还是没等到婆婆动身,丈夫就咽了最后一口气。
白发人送黑发人,婆婆在电话里哭得昏天暗地,倒让夏南风生出了几分同情。
04
她想这个女人也许变了吧,多年来儿子的冷落,或许让她尝到了寂寞的滋味,是不是能稍微改变一下内心迂腐的思想。
处理完一切,她便开车带着丈夫的骨灰和女儿上路了。
她扶着方向盘,小心翼翼驶进了村里。
婆婆已经得到了消息,早早立在门前等着,只见她脖子伸得长长的,眼睛朝她来的地方使劲张望。
见到骨灰盒时,婆婆软成了一摊泥。
在左邻右舍地抢救下,婆婆才苏醒了过来。
见婆婆如此悲痛,夏南风也摒弃前嫌,上前扶起了婆婆的手臂。
这时候婆婆才抬头看见了她,瞬间就疯狂了。
就像见到了与她有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婆婆抓起她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婆婆锋利的牙齿嵌进她的肉里,她悲痛欲绝竟然感觉不到疼,直到温热的液体顺着胳膊淌下来,她才知道自己流血了。
女儿跑过来带着哭腔说,妈妈你疼不疼,你流了好多血……
女儿的话引起了婆婆的注意,她终于松了口。
可婆婆瞬间就转移了攻击的方向,只见她抄起了门口的那根棍子,就朝女儿幼小的身躯打了过来。
“你这个晦气的东西,赔钱货,竟然敢回来,都是你克死了我儿子,你赔我命来……”
女儿被吓得不知所措,连哭都忘了哭。
夏南风不顾一切挡着女儿,身上挨了几棍子,女儿吓得东躲西藏,很快被老太婆那双大手拉了出去,眼看着那根棍子就要落在她的身上,夏南风用尽全力发出了悲怆的呐喊。
05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陌生瘦弱的女孩挺身而出,把南风的女儿护在了怀里。
婆婆看清挡她路的女孩是谁后,棍子像雨点般落了下来。
那个瘦弱的女孩默默抱着头承受着,连躲都不会。
南风朝围观的乡亲们呼喊:你们都这么看着吗?这么打下去要出人命的呀。
眼看着众人无动于衷,她拿出手机报了警。
经过人民公仆的严厉批评,婆婆终于不再嚣张。念在她刚失去了儿子,情绪有些不稳定,工作人员调解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一个像是同族大婶模样的人站了出来,把婆婆拉到一边,婆婆累了,魔怔了,坐在一块大石头抱着膝盖抹泪。
大婶拿来了纱布,帮夏南风包扎胳膊。
“别见怪呀,咱们小山沟沟里就这样,女娃子不值钱,从小挨打习惯了,不像你们城里娃娇生惯养的。在我们这里第一胎不生个男孩,会被认为克夫的,哎呀,瞧我这张嘴……”
大婶没说完便捂着嘴走了,看着窃窃私语的人群,她终于明白了老公曾经说过的话,这个村里没一个正常人。
夏南风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只见这个山窝窝里散落着几十家住户,房屋大多都破破烂烂,远远看过去,就像一片废墟。
她不禁在心里发笑,这群人拼命想生儿子,真的留住富贵了吗?
同族的几个长辈给她和女儿安排了住处,她们暂时有了落脚的地方。
等着办完丈夫的后事,她这辈子都不会来了。
06
第二天,她又见到了那个瘦弱的小女孩,女孩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头发干枯毛糙,已经深秋了,脚上竟然还穿着凉鞋。
女孩很喜欢夏南风的女儿,给她摘来了一把酸枣,女儿拍着手总算露出了点笑容。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你就叫我妞妞吧。
夏南风笑了,说你都这么大了,还叫妞妞呢。你是谁?谢谢你昨天保护了我女儿,还有,那个老太婆为什么打你那么狠?
“大嫂,我是她的小姑姑呀!”女孩指了指夏南风的女儿说。
这可把夏南风惊到了,她从没有听丈夫说过他还有个妹妹,原来是婆婆的亲身女儿,怪不得打起来毫不留情。一想到此处的大环境,她便不由自主同情起了眼前这个女孩。
你几岁了?
我十六了,刚办了身份证,过段时间就能出去打工赚钱了呢。
夏南风看着女孩淳朴的脸,心酸得想哭,这个女孩是丈夫的妹妹,叫她一声大嫂,用 身躯替自己的侄女挡了棍子,可是此刻她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帮她脱离苦海。
“大嫂,你过几天就要走吗?以后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再也不来了。”
“那,我能和你一起走吗?”
女孩的眼神似乎都在发着期待的光芒,夏南风难以拒绝,她点了点头。
07
她把自己的电话地址写了上去,让女孩过段时间先佯装出去打工,再想办法去找她。
千万不可露出风声,要不然老太婆很快就能找到她,到时候就前功尽弃了。
女孩说她明白。
丈夫的后事很快办完了,夏南风带着女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村子。
两个月后,那个瘦弱的女孩循着地址找到了她。
短短两个月,她完全变了样,听说她进了一家电子厂,厂里食堂的饭菜尽管宿舍里的女孩们都吵着难吃,可她却觉得简直是美味佳肴。
她吃得很多,所以很快脸上凹陷的地方就鼓了起来。
夏南风很高兴,她带着女孩逛了一天,给买了不少新衣服。
她这才发现这个小姑子其实和丈夫长得很像,看着相似的轮廓,也让她有了些许慰藉。
她问女孩,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呀,妞妞,我实在喊不出来,太难听了。
难听?你没见过更难听的。
小姑子说着,就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上面的名字让她冷汗淋漓:曹贱妞!
夏南风惊讶得无法描述:“这是你的身份证?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为什么?天下哪儿有母亲会给自己女儿取这样的名字,这不是侮辱人嘛……”
08
小姑子捧着身份证泣不成声,这样的名字,在她们村里太常见了,第一次有人理解她的痛苦。
“其实在电子厂上班什么都好,吃得好睡得好,可是就因为我这个名字,不知道受到了多少嘲笑和捉弄,嫂子,我该怎么办?我难道要这辈子都顶着这样的名字生活吗?”
小姑子看着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想大嫂有文化,懂得多,能不能帮她想到办法。
夏南风这才回过神来, 她一把抓过小姑子的身份证,说这事儿交给她,一定想办法帮她改过来。
晚上,南风的女儿缠着要跟小姑姑睡,她打趣着说,果然是血脉相连,孩子莫名的跟你亲近,真奇妙。
经过夏南风四处奔波,终于成功将小姑子的名字改了,从此她就叫曹念恩了。
这名字是小姑子自己起的,她说她要这辈子都记得大嫂的恩情。
她给念恩找了个奶茶店的工作,念恩工作起来很有激情。
看起来只是改了个名字而已,可对念恩来说,就像重生一样。
念恩很疼小侄女,几乎到了溺爱的地步,赚的那点工资,都花在了侄女身上。糖果,巧克力,花裙子,闪闪发光的高跟鞋,几乎有求必应。
夏南风总是说她,不要这么宠孩子了,会把她宠坏的。
念恩总是不以为然,怎会宠坏呢?这么小的孩子再不宠就长大了。
“我宠爱她,就是宠爱那个从小没人疼如野草一样的自己呀……”念恩总是含着泪念叨这句话。
09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某天夏南风接到了老家那个给她包扎伤口的大婶的电话。
婆婆瘫痪了,身边没人照顾,身体长满了褥疮,苟延残喘没几天日子了,所以跟她打听小姑子的下落。
她找到奶茶店忙碌的念恩,念恩见她来了,手脚麻利地给她做奶茶,说是请她喝的。
“你老家的妈妈病重快不行了,估计也就这两天的事儿了……”
“嫂子,奶茶加不加糖?”
“加一点吧!”夏南风以为念恩没听到她说的话,想重复一遍,又觉得没有必要。
念恩很快做好了奶茶,甚至给自己也做了一杯。念恩举起了杯子,跟她说,大嫂,来,咱们碰一杯吧,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庆祝,来,我们喝一杯,晚上我还要去吃大餐,吃得饱饱的,你都不知道,我十六岁之前,很少吃过饱饭……
看着念恩湿润的双眼,夏南风才确定她刚才一定听到了自己说的话。
她又跟小姑子碰了一下,说,是该庆祝,晚上你要吃大餐,我和女儿陪着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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