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木玄JZIMO
高中时有个女同学,长得有些……怪,但不算是丑。可就有人说她丑,还是大多数,于是她理所当然的成了班级里最丑的女生。我也不可免俗地突然变得挑剔,否定了她的相貌平平。
带头嘲讽她的是她最崇拜的班长,班长总是拿她和别的男生开玩笑,被开玩笑的人也会很配合地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引起不怀好意的哄堂大笑。
这种半真半假的玩笑开了三年。突然有一天,我皱着眉头对后桌说,她也不是很丑啊。后桌挑了挑眉,什么也没说。而后,我再也没附和过有关丑女的玩笑。
有同学问我,她知不知道大家这么针对他她的丑陋?怎么会不知道。她自认为很好的朋友给我看过她写的信,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她也很敏感,却对外界的眼光无能为力。我清楚地记得信中有这么一句话:“我知道自己很丑,但我不可能去整容,就假装很有意义,让别人快乐。”
大概是为了弥补颜值上的缺陷,她对所有人都笑,挖苦她的、厌恶她的、伤害她的,她未反驳与挣扎,只是回以并不美丽的微笑。我为她的样子感到悲哀,因为她那不是宽容,而是近乎谄媚。我早就想好了在她毕业册上的留言:不喜欢你的人不要再去讨好,因为即便你不喜欢整个世界,也不会有人向你摇尾乞怜。
多年后的一个清明,我回家祭奠已故的老师,恰逢学校组织学弟学妹扫墓,一个当年和我熟稔的年轻教师走了过来寒暄了几句,突然他问我,当年你真的喜欢校花?我点了一根烟,没有说话,他有些尴尬,也点了根烟,四周看看没有校长,猛吸了几口碾灭在脚下。良久,我轻轻地爆了句粗口,又说,我性取向没问题。
以我看言情的经历,校花喜欢的不一定是校草,但一定是对她不感冒的男神级别的人物。只是巧了,对校花不感冒的男神,正是校草。校草和我是青梅竹马,但我总觉得自己的竹马是哆啦A梦。校草喜欢我,但我永远都是爱自己胜过爱别人的禁欲者。
我们这段“三角恋”在毕业那年的清明传得沸沸扬扬。学校组织扫墓,本来就单调无聊,校草大哥总在我耳边说个没完,天气阴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原本三两成群无精打采的学生们,在校花和丑女携手出现时都精神了起来。窃窃私语、鄙夷、厌恶……似乎这些指指点点的对象是我,而不是丑女——我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把二人粗暴地拉开,众人还没缓过神来,我又使劲推开了丑女,拉着校花离开,走出没几步,我便僵住了,周围鸦雀无声,我抬头看了看天,几滴雨水落在我的脸上,和眼里,然后我一个人离开了。
那个阴雨的天,我还是怕世俗嘲笑,不肯做一股清流,光明正大地现在弱小的人一边,给她一个拥抱,让她不再卑微地去乞求友谊。
我也是后来才得知这件事被误传成了我喜欢校花,我不愿辩解,校花沉默,校草也沉默。然而只有丑女的沉默让我喘不过气来,她在我身边的每一次经过,都会让我的心隐隐作痛。
那种痛,时隔多年,仍让我冷汗涔涔。
“算了,不说这个,知道你不喜欢女生。”那个老师打断了我沉默的回忆“那校草呢?你俩没在一起?”
我摇了摇头:“好多人我也多年未见了。”
没有同性恋是不会有完整的三角恋的,但是四角恋可以。一如当年校花喜欢校草,校草喜欢我,我喜欢路人甲,路人甲喜欢校花。姑且叫他路人甲,姓名字母的缩写是一样的就够了。
除了我自己,没人知道当年禁欲如我也有喜欢的人,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喜欢,毕竟年轻时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
扶起被我推到的丑女的是路人甲。于是与“禁欲女神心付校花”一同标榜校园八卦网头条的还有路人甲和丑女的恋情。我没看见二人深情对视的一幕,但要问我路人甲是个什么样的人,大概他是唯一一个不会被校草光芒掩盖住的人吧。
他让我再一次直视了自己的丑陋。清明之后,他在我的好友列表里消失了,不容我解释,而我也解释不清,任谁也不会相信我的所作所为是偏袒丑女的,毕竟我的态度是那么泾渭分明。我以为丑女不会再理我,但当我看到她仍是会对我微微一笑的时候,内心涌起无限悲凉,那天的画面一帧帧回放,阴天好似回到了心中,我轻轻地说:“何必呢,明明是不食烟火的人。”说给自己听,也说给心中的路人甲听。
我在丑女的毕业册上留下了那句话,但没有留下她会写给我的只字片语,也没留下任何人的毕业留言——我没有毕业册,准确地说,我没有毕业。
就在所有人都在备战高考时,我悄悄地离开了,飞往异国。在多年后的一个葬礼之前,没见过一个故人。校草大哥辗转联系上了我,还是那天无休止的,唠叨,在他口中,我得知丑女和路人甲进山村支教去了,还知道在一次泥石流中,双双罹难。
“他总是这么善良,善良到好似全世界的人都是恶人。”我评价道。
“你和他很熟?”
“没,听说过。”
我和校草大哥谈话间的空白越来越多,每次回国我都没有通知过他,因为我不想见任何人。这次回国祭奠老师也只和校花提了一嘴,她人在日本,她拜托我替她给三个人送上一束百合,一个是故师,一个是丑女,还有一个是路人甲。
她说:“我知道你那年清明为什么推开她。”
我说:“今年的清明没有阴天。”
她说:“我是不是才是最丑陋的那个?”
我说:“当年太阳也年轻,躲在乌云后。”
今年的清明我回国参加一个葬礼。
校草大哥在一场意外后昏迷了一年零三十七天,一年零三十七天后,他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一年零三十七天里,他在另一个维度游走,我在原地等他,终于等到,却是空空的躯壳。
接到他母亲的来电时我刚走出试衣间,镜子里的女孩穿着白色风衣,神情呆滞。
我听见他在耳边说:“这件太长。你又瘦了。”
我等他的下一句话。店面的穿堂风吹来,身边的一切都随风而动,他模糊的身影在我飘动的衣摆间消失。
我没有等到他说:“多吃点。”——像是停在一年零三十七天前的最后一条信息里最后一句话一般的语气。
宠溺,无奈,心疼,还有爱。
都与此生无关了。
这件白色风衣载着他的灵魂把他心心念念的我带回了他的葬礼。
我看见了礼堂中央的照片,突然想起他和我说过他有一张特别丑的照片,他还说,他活着的时候一定不会让别人看见这张照片,应该就是这张了?他母亲替他选的遗照。其实不丑,毕竟他那么好看。
我的精神仍处于游离状态,所有人都在流泪,而我的悲伤还在大洋彼岸,来得是那么的慢,直到葬礼结束,我一个人走在公墓间,耀眼的阳光从一张张小照片上晃进我的脑海,照亮了那年清明的阴天,以往不曾流露的悲伤猝然冲垮所有防线,任我蹲在地上泪流成河。
我突然想起了丑女、校花、路人甲。
以及我那倔强古怪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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