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寻画(17)姐妹花
宋春杏娘家的变故让吴敏很是感慨,晚上她给杨士元讲了宋春杏父亲被打死的经过,讲完她说:“看来意外发财有时不是福而是祸。”
杨士元对于五千元挺敏感,问:“钱是她哥捡的?哪年捡的?几月份的事?”
吴敏说:“她说是康德九年,就是民国三十一年,秋天。”
杨士元“噢”了一声没再往下问。
李常喜拿回皮箱时将大舅哥宋光中说的话学给春杏了,春杏跟吴敏说时没有讲细节,她对军大衣、轴画不感兴趣,只说在山上捡了个包,包里有五千元钱。
如果宋光中实话实说,不把拎回箱子的时间往后推三年,如果宋春杏跟杨敏述说得祥细,杨士元肯定会产生某些联想,甚至于会着手调查,现在他认为宋光中捡到的那五千元跟徐团长敲诈他家的五千元不挨边,不是一回事,没有必要费心思调查。
无论什么事情经过几次传递都会失真,失真严重时你根本看不清原来的样子。
参加工作前江小嫚不怎么抛头露面,所以她不认得吴敏。杨士元接吴敏去长春结婚,一群人送行的场面让她碰上了。她朝滿面春风的一对新人望了几眼,杨士元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的相貌,吴敏一脸幸福依偎在丈夫身旁的画面,让她心里莫名其妙地产生出一种酸溜溜的味道。
江小嫚对自己的三任丈夫都不十分满意,胖团长徐文炳有权有钱可是相貌太差;在刀刃上行走的宗老大没跟她呆过几个整宿,每次来都提心吊胆,感觉不尽兴;董志刚脚残疾不说还不讲卫生,言语粗鲁,满嘴臭气。这三个人都不是她心中理想的白马王子,这就是算命瞎子说的命吧?自己的身段、模样哪样比吴敏差?甚至还超过,可我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1951年2月12日,中央人民政府颁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惩治反革命条例》,规定了处理反革命案件的原则和方法。接下来,镇压反革命运动如狂风暴雨般地在全国范围内展开。
在镇政府工作的江小嫚学习了文件后,向当派出所长的丈夫检举揭发了银匠铺掌柜吴宝成,说他是出卖地下党员宗兆雄的真凶。董志刚问:“怎么回事?你说得祥细些。”
江小嫚说:“由于吴银匠指认有功,伪满警察厅还给他发了奖金。你可以问一下你们所的留用警察,这事他们都知道。”
经过一年多的准备,吴宝成决定重返长春,他让吴敏选营业地址,租门面房。如果在长春能买套住房他准备全家都搬到长春,在大城市生意好做不说,主要是离女儿女婿近。他和女婿杨士元投缘,不管怎样女婿是市公安局干部,遇到事情总会有个照应。
吴宝成有五个孩子,大女儿吴敏不但找了个好女婿还当上了小学老师。二十岁的大儿子吴政打金银活手艺学得扎实,跟当年的他一样,已经能够独立撑起门面。十一岁的小儿子吴敦聪明,喜欢看书,到了长春以后念中学也方便。十七岁的二女儿吴薇长相和姐姐一样漂亮,但比姐姐刁钻,最小的女儿吴澈刚七岁,下半年该上学了。吴宝成夫妇对五个孩子都十分满意,对新中国充满信心和希望。
长春那边门面房,住房都是由女婿士元张罗,一切准备就绪,吴宝成决定二月二上午搬家。
这天早上,吴宝成一家起的挺早,媳妇赵慧卿和三个大一些的孩子各自忙着收拾东西,只有小女儿在一旁玩耍。城里用不着的大东西都送给邻居了。
一家人与来送行的邻居、同学说着话,相处了这么久年,忽然要分别了,都有些恋恋不舍。
这时,外面来了一辆警车,从警车上跳下四个警察。四人当中的王喜顺和吴宝成是老相识,因为吴宝成好客,巡街警察走到门前他总要打个招呼,或是请进铺子喝杯茶,吴家人以为警察也是来送行的,连忙上前打招呼。
王喜顺说:“吴掌柜,董所长有事找你,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吴宝成说:“喜顺兄弟,有啥话能不能在这说?我这正忙着搬家呢。”
一个新来的大个警察没好气地说:“少啰嗦,快上车吧!”另外两个警察上来就将他往车上架,这会儿人们才发现苗头不对。
吴宝成被押上警车,他看着王喜顺问:“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王喜顺没有表情地说:“我也不清楚,到所里你问所长吧。”
下了警车,警察直接把他押到询问室。
“站好喽!”一个警察不客气地训斥道。
所长董志刚从里面走了出来,坐在审问桌后。旁边还有一个女记录员。
吴宝成一辈子老老实实做人,规规矩矩做事,得罪人的话不说,犯法的事不做,这怎么还挨抓了?为啥呀?没等所长坐稳他大声问道:“董所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把我给押来了?今天我搬家,一会儿车就到,今天我忙着呐,有话你怎么不早问?”
董志刚说:“现在是我问你,你要老实回答。六年前,就是日本人投降前半年,你做过什么事?”
这一问让吴宝成坠入云里雾里,他想了一下,茫然不解地说:“六年前?六年前除了打首饰我什么也没做呀?”
“真的吗?好好想想,那年腊月二十五六。”
“董所长,你明说吧,我真的记不得了。”
“嗯,这么大的事能不记得?我给你提示一下,腊月二十五那天一大早你上哪儿去了?”
“想起来了,那天我给方所长送个长命锁,因为他儿子要过百天。”
“还有呢?那天他送你出来你看见什么了?”
“噢,看见警察把土匪宗兆雄抓住了。”
“当时你说什么了?”
“我跟马殿军说:“你们在哪儿把这个老山货给挖出来了?”
“接着说。”
“方所长问我,你认识他?这人是谁呀?我说这不是土匪大当家宗兆雄吗?说完我就走了。”
“按着说。”
“没了,说什么?”
“怎么没了?宗兆雄被枪毙后你是不是得到伪满警察厅的一笔赏金?”
说到这吴宝成明白了,六年前方大头转移土匪注意力的招数才显现出效果。他说:“方大头给赏金那天我没在家,这分明是他见抓宗老大的警察被杀他害怕了,故意转移视线。我有什么功?那俩警察认识宗老大,不然怎么会抓他?”
董志刚说:“那俩警察根本就不认识宗兆雄,是你指认的,你不指认的话,踢几脚就放了。”
“谁这么说的?瞎说!”
董志刚一努嘴,站在一旁的王喜顺说:“那天,马殿军和任国庆说‘嘿,咱哥俩真走运,这事歪打正着不是?’,他俩从没见过宗老大,怎么能认得他?当时这话我听真真的。”
吴宝成说:“那又怎样?宗老大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是胡子头。”
董志刚说:“谁说他是胡子头?”
“报上早就登过他是杀人通缉犯,这谁不知道?”
“你说的报是谁家的报?是日伪报吧?你知不知道,敌人通缉的杀人犯大都是革命者?我告诉你,宗兆雄是地下共产党!那天是你出卖了他,他的牺牲与你有直接关系!”
吴宝成不服道:“街面上的人都知道他是胡子头,谁知道他是共产党?我从没听过他是共产党。”
董志刚说:“你没听说就对了,日伪时期共产党都是地下的,没暴露前敌人抓住了都不承认还能让你听说?”
“那你们要把我怎么样?”
“出卖共产党就是犯罪,就是反革命!”
吴宝成觉得这也太冤枉了,分辩道:“你说的这是什么道理?假如我知道他是共产党,又主动向伪满当局告密,那是出卖。问题是我压根就不知道,还是无意中问了那么一句,我怎么就成了反革命了?共产党我从来都没有反对过,你不能用我这句无心之过的话给我定罪!”
董志刚说:“我跟你说,你不用狡辩,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事实是你不那么说没人认识宗兆雄,他也不会死。你这就是犯罪!”
吴宝成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他不懂得什么叫“委屈求全”,他当时唯一正确的态度就是承认犯了无心之罪,一句分辩的话都不要说,要说也只能说争取宽大处理,如此或许还能保住性命。他太耿直、太较真了,他忘了徐团长的小老婆现在是董所长的媳妇。
他说道:“宗兆雄被抓主要是因为他自己行为不检点,他要是不和徐团长的小老婆乱搞能被抓吗?”
听他这么说,董志刚火了,当着手下的面抖落爱妻的丑闻这让他面子很是挂不住。他一摆手说:“把这个反革命分子给我铐起来!”
怎么?动真格的了?说我是反革命?他大声抗议道:“董志刚,你听着,解放后,兵痞没有了,解放军是人民的子弟兵,对老百姓秋毫无犯;官老爷没有了,民主政府的官员对个体工商户态度客气;土匪没有了,地痞也没了,买卖人可以放心的做生意,我吴宝成打心眼里拥护新中国,拥护共产党。我什么时候反对过革命?”
董志刚说:“我们不听你说的,主要看你做的。”
你董所长怎么能这么不讲理?我无意中说那一句话就成了反革命了?气疯了的吴宝成又说出了更不该说的话:“宗兆雄当年扙着他表哥徐文炳当团长的势力横行乡里,我就挨过他的打。当胡子之后又是拦路强抢又是绑票,谁能想到他是共产党?共产党有他那样的吗?”
董志刚听他说“共产党有他那样的吗?”大怒,断喝一声:“你敢污蔑共产党?给我打!”
一个大个警察上来“啪啪啪”连抽了吴宝成几个大嘴巴子。大个子手劲大,打得吴宝成嘴角流血,眼冒金花。失去理智的他挣脱拉他的两个警察,上前迈了一步抬腿踢翻了桌子,嘴里吼道:“你们他妈这是什么共产党?有这么冤枉人的吗?”
被桌子压住身子的董志刚喊道:“还反了你了,把他给我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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