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妈～”
我无奈的拉着长音，只见视频那头老妈的脸像是被卡住一样，面无笑颜只有嘴巴快速动着说：“老房子你就别惦记了，我到死都不会卖的。”
我叹了口气，有时真的怀疑自己还有一个未曾谋面的亲弟弟，我调整着坐姿挤出笑容继续劝说道：“妈，福冈这边的房价真不高，老房子卖了加上我这几年的积蓄，都不用贷款就能买个1ldk的公寓，就是那种一室一厅一厨一卫……”
我正说着就见老妈心不在焉的东张西望，情急之下我提高嗓门喊道：“这个国家租房子前期费用太贵，要一个月的礼金一个月的押金，一个月的清洁费一个月的中介费，还有换钥匙、保险……”
话没说完老爸的半张脸怼在了摄像头上，我下意识的把手机挪远了些，听到老爸扯着烟嗓子喊：“你租房子干啥呀，贵你还租？”我一口气闷在胸口忽感头晕脑胀。
我把手机屏幕扣摔在床上，也扯着嗓子喊：“我不买了，也不租了，我睡桥洞子行了吧。”
安静了一会儿后就听老爸轻描淡写的说着：“山里的温泉酒店提供宿舍就在山里的酒店干呗，租房子住不就成了给房东打工吗，辛辛苦苦给别人赚钱那是何苦啊。”
老妈的声音却像是踩了电门，咋咋唬唬的喊着：“三十好几了连个对象都没有，在山里能找着啥？别人都能租房子她咋就不能租。”
“说这话就是抬杠，山里咋就不能找对象呢？”
“找个没文化的在山沟里过一辈子呀？”
我不想听，把视频关掉后横躺在了床上，悠着两条小腿试图分散注意力，真是想哭又想笑。我记得我最开始的诉求是买房子，最后却吵成了该不该租房子，小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倒是有些习惯了呢。
当别的孩子都在努力学习，面对无数的课外书不知先看哪本时，我的爸妈却因为一本十块钱的《十万个为什么》吵的天翻地覆。老爸的观点是十块钱就买本破书？买猪肉的话够全家人吃好几顿。本以为老妈会说书是革命的本钱，书中自有黄金屋等等听起来有说服力的话，可老妈的观点和书一点不沾边，而是“她站那就不走了，一个劲儿磨叽丢不丢人？”接下来就是耳熟能详的“都是你惯的”，有时候想想自己能考上大学真是个奇迹。
正叹气呢手机响了，是派遣公司恭喜我面试成功，被福冈市的商务酒店录取前台岗位，终于不用再在山里刷盘子碗了，我激动的伸了个懒腰，可脸犹如面瘫，缓了会儿才想起来怎么笑。
入职前我租好了房子，虽然花了一年的积蓄有些心疼，但再也不用排队上厕所，也在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到了全自动洗衣机，还是有一点小激动的。
作为新人的忙碌加上有意逃避，一个多月没与家里联系，直到国内疫情严重后老妈发来了一个视频。视频里声音说着：“我在超市门口排队呢，没啥事儿不用担心家里。”画面却看不到老妈，而是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没看到超市的入口，只看到一条长长的队伍，不是跺脚的就是冻的嘶嘶哈哈直捂耳朵的人群。
我放下手机叨咕了一句气话“谁担心你了”。那时怎么也没想到几个月后该担心的是自己，福冈疫情严重，日本闭关锁国，没有外国游客我们酒店入住率低至百分之十，派遣员工全部哪来的回哪去，派遣公司也只是抱歉暂时没有工作为我们安排。
受签证限制我自己找工作并不自由，小半年下来没收入，每天哪怕只是喘气儿不吃不喝，最少三千多的房租像流水一样划走，而爸妈给我的建议就是等工作还是回国你自己看着办，家里也帮不上忙。
造化弄人，我只好厚着脸皮回到山沟里的温泉酒店。当我已经接受这一切，不再奢望进城，老妈却像失忆一般复制黏贴似的一句话继续磨叨了两年多：“有机会还是得进城工作，好找对象啊，山沟里能找着啥”，不过比疫情前还多了一句“不行就回来”，听的我耳朵都起了茧子。
得知国内疫情开放，回国不再隔离，我立马订了机票并告知爸妈，尽快为我安排相亲吧，我再也不出去了。
没有钱没有安定的居所又能走到哪呢。
02
爸妈的效率倒是快，落地的第二天就安排了相亲。去的路上介绍人李阿姨说这小伙子一直等着我呢，因为他的建筑专业和我的城市规划专业算是同行一定有共同语言，只是这个等待的开始有多早，答案被我妈的胳膊肘给撞没了。
去之前我便想好，不管对方高矮胖瘦是人是妖，我都会同意。见到后果然不出我所料，鹅蛋脸寸头黑框眼镜，一副学习好的面容，牛仔裤黑羽绒服，里面穿着一件看上去价格不便宜的加厚保暖带领衬衫，并不是衬衫的料子，看着板板正正又暖和的很。
我主动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我叫汪婷，可以叫我婷婷，八十年代烂大街的名字，所以比较好记。明年四十，生孩子还有机会。我刚从国外回来还没有开始找工作，但这并不会成为你的负担，相反，如果你们公司需要温泉酒店的项目经验，从前期选址到设计施工再到后期运营，我能帮上你的大忙。”
我像找工作一样极力推荐自己，不只是相亲对象连老妈和李阿姨都一脸懵，边转头看我边哼哼陪笑。直到李阿姨怼了一下小伙子，他才反应过来说道：“啊，我叫周谭，李阿姨把你的资料都发给我了，咱两同岁，又是同行，我还是比较相信缘分的，只是我家是外地的，我住在出租房，李阿姨都说清楚了吧。”说完就微笑着，那表情像是练过的很是大方得体。
“吃完饭咱两看电影去，我请。”
我话音一落三个人又不知所措的看着我，李阿姨反应过来后赶紧朝老妈笑了笑，说：“不愧是出过国啊，这孩子开朗多了，好好，看完电影再去喝点咖啡，阿姨请客。”
李阿姨说着就往外掏手机要转账被老妈拦下了，“喝什么咖啡死贵的又难喝，看看电影得了。”李阿姨不明其意不敢再有多余动作。
就这样在我的主动攻势下，四顿饭四场电影后我和周谭便牵着手沿地铁线走了几里地，周谭改口叫我婷婷，我改口叫他老周。交往四个月后，他终于同意来家里吃饭正式见父母。
03
周谭以为是我们年纪大了所以我比较着急让他见父母，想来这段时间我在建筑设计方案上没少给他出主意，说明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只是相识过晚。
周谭完全照抄他的亲姐夫第一次拜见未来岳父大人时的情形买了两瓶五粮液，花了三千多，准备陪未来的岳父大人畅饮一番。我按了电梯就盯着他看，不得不承认有些意外还有一丝的感动，我视线刚转移到酒上被他握住了手，那瞬间的温暖我的心仿佛融化，好希望这一刻永久停留。
我打开门的瞬间吓了一跳，爸妈列队欢迎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周谭递出酒老爸接酒二人竟紧张的一句话也没说，只见周谭的脖子快要扭到极限的角度看着老爸把酒拿进卧室，直到老妈说饭早做好了进厨房吃饭，他才扭回脖子。
老妈在一旁盛饭，我看着桌子上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六个菜，红烧猪颈骨，可乐鸡翅，炖豆角，地三鲜，果仁菠菜和拍黄瓜，正要开口问周谭喜欢吃吗就见他没有坐下而是死死盯着凳子面。老妈转头也看见他站着便说：“不用等你叔叔，他可能上厕所了。”
我拽了拽他胳膊小声说道：“这凳子看着脏其实就是旧了，要不你坐我这个，我坐过了好一点。”他见老妈端饭过来立马摇了摇头，伸手接过饭碗便坐下了。
老爸空手走进厨房，坐下就夹起一块猪颈骨开始啃，老妈也习惯性的直接在盘子里用筷子剃掉肉厚的地方，并对周谭说道：“你要是能啃就像叔叔一样拿起来啃，不能啃就吃这里的肉，我们家没那么多讲究不给别人夹菜，自己吃自己夹，别客气。”
周谭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视线环顾着桌子边的四个水杯，那表情好似有难言之隐，我立马拿起周谭的水杯对老妈不耐烦道：“妈～你又不刷杯子，这手掌印都留在上面了。”
“别瞎扯，倒水前我一个一个刷的，那不是脏是时间长了有点旧，玻璃那玩意儿时间长了都污突突的。”老妈说完殷勤笑着让周谭吃菜，还不忘瞪我一眼继续道：“就她竟事儿。”
我刷完杯子放到桌上，玻璃杯肉眼可见的变透亮了，老爸尴尬一笑道：“小周啊别介意，你阿姨时而低血糖，爱喝点那个冰糖水，糖吗多少都有点粘，可能凑巧那个没洗干净。”
周谭看了我一眼，那欲笑无力的表情好似他做错了事要找个洞钻进去，我赶紧给他夹了一个鸡翅缓解尴尬。
老妈做什么菜都像炖的，可乐鸡翅也不例外，周谭筷子夹的用力鸡翅上的肉散落到了碗里，他立马托起碗连肉带米饭快速划拉了几口，爸妈已经不再看他，我顿时猜到他在意的可能不是凳子面和水杯，捋着他后背让他慢点吃便问老爸：“今天的菜这么丰盛，不喝点酒吗？那可是周谭特意为你选的五粮液。”
周谭听我一说立马挺直腰板看向老爸，老爸正张着嘴，猪颈骨还怼在嘴里一半，停顿了一下呜噜呜噜的说着：“喝什么酒，我从来不在吃饭的时候喝酒，你问你妈，我都是每天睡觉前抿一小口，有助于睡眠。”
老爸说着骨头已经啃完了，又转着圈吸溜一遍检查，没有能吃的残渣才放下骨头，义正言辞的说道：“小周啊，你可千万别被这花花世界洗脑，吃饭的时候喝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不管别人是不是都这么干，也不要听什么狗屁专家的话，都是胡扯。你快啃块肉，你阿姨炖的骨头可好吃了，从来不加味素鸡精那些乱七八糟的调料，就是最基本的盐、酱油和料酒，肉味可香了，快吃。”
周谭微笑着点头瞄了我一眼，老爸是没有习惯把肉夹到别人碗里，只是拿着筷子点着盘子让他快夹。
爸妈吃饱了周谭也放下了筷子，看得出来他根本没吃饱。他见老妈离开了厨房立马走到洗碗池旁要洗碗，我看了一眼池旁的洗衣液拽住他道：“我家都是我爸洗碗，他应该抽烟去了一会儿就洗。”
老妈听到声音也探个脑袋说：“小周啊过来坐，你叔叔抽完烟就过去洗了，你不用管。”
周谭像是中了什么魔咒非要表现一番，拉都拉不走，我松开手就见他东张西望的，立马明白他的意思，指着洗衣液说道：“这段时间药店能刷医保卡买的洗涤剂没有了，所以老爸都是用洗衣液洗，他也说洗衣液洗的干净。”
周谭毫无克制的干呕了一下，急忙问：“我刚才用的那个玻璃杯也是拿这个……”没等他说完见我点头，下意识捂住了脖子，“真的没事吗？”
我哽咽住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有事没事，以前爸妈的工厂发肥皂时，我们家就用肥皂洗碗，至少现在还活着那应该算是没事，不过有事又能怎样呢，嘴皮子说破了爸妈也不会听，我买回来的洗涤剂老爸就是不用，老妈一用老爸就骂骂咧咧的说用不着浪费钱。
老爸走进厨房后把我们赶到客厅，老妈在用自己的方法给我们制造二人空间，来来回回从卧室走进厨房再回到卧室，路过客厅时即使我们两个齐刷刷的看向她，她也不转头仿佛客厅里没人。
我对周谭使了个眼色，他立马明白站起来喊道：“叔叔阿姨我先回去了，明天还得早起上班。”没等爸妈回复我已经拽着他跑出来，出了单元门两个人的声音就撞在了一起。
“我爸就那样，不是不认可你。”
“叔叔是不是不同意我们交往？”
我两话音一落相视愣住，缓了会儿都哼哼笑了几声说没事儿，便扯住手走到公交车站，我问他道：“你知道坐哪路车回家对吧？”看他点头继续说道：“我爸一直说汽车不是生活必需品，买车的人都是虚荣心作祟他不喜欢，所以他非常喜欢你这点。”
周谭频频点头，这颗定心丸他算是吃下了，终于露出进门前拎着五粮液时一样的灿烂笑容上了公交车。
04
没过一个月就到了端午节，周谭的公司难得不加班，他早早的就跑到各大商场找咸肉粽子，一定要让我爸妈尝尝他们家乡的特色。
周谭一进门，老妈突然砸了我后背一下，我刚要解释为啥没下楼接他，就听老妈说道：“这死孩子，让她告诉你别买粽子，我包了三十个鲜枣的三十个蜜枣的，还想着给你拿回去一半慢慢吃，这不重样了，浪费。”
“不重样”，周谭激动的举起粽子，“这个是……”没说完老妈抢过礼盒转着圈的看包装上的字，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研究半天冒出一句话，“年轻人果然还是上当了，粽子哪有咸的，还肉的，咋吃呀。”
周谭愣在当地没敢往前迈一步，我抢过粽子说道：“你没见过不代表这世上没有，南方的粽子都是咸的，我就爱吃肉的。”
“别把你妈说的没见识，这咸的就是不能吃……”
“行了，孩子一片心意。”老爸吼着老妈走进厨房，招呼我们快进来吃饭。
我看到桌子上的菜顿住了，好像是有心理准备却又不能接受，好赖今天也是端午节，再加上未来女婿第二次上门。我偷偷瞄了一眼周谭，他也呆若木鸡像是被点了穴道，一动不动的看着桌子上的六个菜，红烧猪颈骨，可乐鸡翅，炖豆角，地三鲜，果仁菠菜和拍黄瓜。
我拽了拽他胳膊说坐，他恍惚了一下说道：“叔叔阿姨，我下楼买点茶饮料吧，婷婷喜欢喝柠檬红茶，阿姨低血糖喝个橙汁吧，我和叔叔就喝无糖的乌龙或是茉莉？”
周谭说完就转身，没等走出厨房被老爸喊的一声“回来”吓一哆嗦，“喝什么饮料，你们年轻人都不知道这里面咋回事儿，人就得喝水，那饮料里面加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知道吗，我告诉你，人家都给你们下毒了你们还不觉着咋回事儿呢。”
周谭已经默默地坐到了凳子上，我抓过他的手轻轻揉搓着，心里默念摸摸毛吓不着，我给他夹了一个鸡翅说道：“你上次不是夸我妈做的鸡翅好吃吗，那就多吃点。”
老妈一听心花怒放，打破了从来不给别人夹菜的习惯赶紧给周谭夹了两个鸡翅，老爸左右看了两眼清清嗓子道：“你阿姨做的猪颈骨也好吃啊，你上次都没怎么吃，快多吃点。”
周谭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还是说要真心为我好，他忽然身板坐了坐直，仿佛心里下了多大的决心，说道：“叔叔阿姨，我看婷婷挺喜欢吃猪肋骨的，不只是红烧，其他做法比如糖醋、蒜蓉和干炸都喜欢吃，猪肋骨就是咱们当地说的净排，我下次买点带来吧。”
老妈看了一眼老爸假装和自己没关系，低头夹了一根豆角，小口小口的往嘴巴里送，老爸停下筷子久久不语，周谭看向我，我冲他摇了摇头，就听老爸叹气道：“哎，要么说你们年轻人不会吃呢，同样都是带骨头肋骨比颈骨贵一倍多。当然，不是我嫌贵，我家的条件吃它完全没问题，但它真的不……好……吃……”
后三个字已经听出了不耐烦，可周谭不了解情况插话道：“喜欢吃就买……”
“它不好吃还喜欢吃啥，要么说你们年轻人没经验，它不好吃就不值钱，都是被人们炒作炒起来的，那肉都死个丁的，哪有这颈骨的肉吃着香啊。”
周谭插话没成功也不敢抬头看我，像小鸡食米似的低着头一直点。
老爸吃饱后站起说：“上个月刚吃完这么丰盛的今天都不太馋，剩了这么多，小周带点回去吧，一个人的饭也不太好做。”
我见周谭要张嘴赶紧掐了他大腿一下，疼的他直哈哈。老爸要是听到他点外卖，或是经常在外面吃，长篇大论的说教恐怕他再也不敢来了。
老妈想着周谭明天不用上班，今天可以晚走一会儿便特意找出我小时候的相册给他看，一个劲儿的夸赞我小时候多可爱，甚至提到我们的孩子也一定像我一样可爱，那架势简直就是在推销我这个大活人。
我翻到一张照片时立马翻了过去，就听周谭“哎？”了一声翻回来，他嘻嘻笑着看看我又看看照片问道：“你小时候得有多淘啊？肯定像个猴子似的上串下跳，才能把袜子穿的像踩在了泥地里一样脏。”
他肆无忌惮的笑着，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假装不乐意道：“我可是淑女，只是不爱穿鞋而已，你看这裤子和小裙子多干净。”
老妈听着声音走了过来，一打眼看到这张照片感慨颇深，在我旁边挤了挤坐在了沙发扶手上，说道：“这张照片特别自然，是她玩累了坐在床上休息，我说妈妈给你照相，她也学着我摆了一个照相的手势，照片洗出来一眼就看见两脏袜子，但还是把它放大单独黏在了一页上，手的姿势也优美。”
周谭顺着照片摸了摸照片中我的手，又回头看了一眼我的手，说道：“我居然没发现你的手真好看唉，没听你说会什么乐器，这手蛮适合的。”
没等我插话，老妈突然像吃了呛药似的语速加快道：“可不是咋的，从小邻居就说你的手好看，长大一定能成为钢琴家，咱那老邻居都实在，绝对不是虚头巴脑。可你会啥，五线谱你都不认识，白瞎生你那么好看的手了，你咋就这么没出息呢？”
瞬间我就懂了如鲠在喉这个词是个什么感受，忽感心慌不知是不是血压飙升。周谭见老妈多少也带着点笑模样，也淡淡笑着怼了我一下问道：“是不是每次叔叔阿姨把你送到钢琴班，你转身就冲进儿童乐园？我就这么干过，被爸妈抓到后吊起来打，边打边磨叨钢琴课学费可不便宜都被你小子给浪费了。”
我听到周谭都上过钢琴课，一时情绪崩溃蹭地站起来冲老妈喊道：“我一个小孩知道什么，想要我成为钢琴家你买钢琴了吗？你给我报钢琴课了吗？你教过我音乐方面的知识吗？咱家有听音乐的设备吗？我明年四十了，除了在电视里看见过真的钢琴我都没见过钢琴长啥样，我靠空气传播成为钢琴家吗？我小时候喜欢学画画，都报名了你又嫌学费贵……”
“别瞎说，谁嫌学费贵了，你不是那块料。”老妈说着老爸从厨房走了出来，揉搓着刚洗完碗的手接话道：“你确实不是那块料，老百姓家孩子学啥画画啊，有几个能成大师的，没啥用还浪费时间。”
我刚要张嘴被周谭拽了一下胳膊，说今天天气不错大家一起出去散散饭吧，老爸老妈还算是识时务没有跟着。
05
端午节三天假期的最后一天，周谭突然神神秘秘的把我叫到一家钢琴店，我从迈进门就紧绷着神经，从小到大都没退过货，就怕他一时冲动要给我惊喜什么的。老爸是抠门又极其要面子，再不合适的衣服鞋子宁可捐了也不让退，这点他倒是大方，所以我也没有退货的经验。
周谭抚摸着店门口附近的一架钢琴让我感受一下，我紧张得直咽口水，走过去看到“非卖品”三个字才松了一口气，可听到一堂课四百的课程他已经为我交付了十堂课的费用，我的心重提到嗓子眼儿，让人扫兴的话呼之欲出，但脑中像住着个小人在拼命洗脑式的告诉我“你很开心”。
我坐下后好似烫手的摸了摸钢琴键字，哪个键字开始是哆来咪发唆拉西都搞不清楚，四千块钱的学费简直是要浪费了。
周谭挤着我坐到了旁边，看我一眼便一板一眼的弹奏起来，没一会儿我就听出是儿歌《小毛驴》，他一遍一遍的弹着小毛驴直到有学生来上课。我退后几步才发现，身后的玻璃窗擦的锃亮，窗外路过的人稍一转头就能将里面看的一清二楚，看样子在这里学习钢琴的人都带着一丝炫耀的心情。报名要提前预约提前支付，我被排到了九月份。
离开后我特意跑到周谭身前挡住他视线，坏笑道：“老周真没想到啊，你看着挺成熟的却童心未泯，不过我也喜欢小毛驴这首歌。”说完我就轻声唱了起来，他慢慢弯下腰凑到我耳边，故意用气声说道：“你忘了吗？我连钢琴课都是跑去儿童乐园玩，所以，我只会弹这一首。”
说完他像个野马似的窜了出去，“啊……？”我反应过来后哈哈笑了几声表情便渐渐僵硬，原来这就是处对象的感觉，可以像朋友一样开开玩笑，也会记得对方喜欢什么遗憾什么并尽力为对方去做，可我除了叫他到家里吃口热乎饭，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我看着他来来回回跑的那两步道，一会儿像个孩子一会儿又像个老头好笑的很，我扫了一眼周围都是大爷大妈领着孩子，也不顾一切的跨着大步冲向他，哈尔滨的人行路向来都是坑坑洼洼的，我一个栽歪撞进了他怀里。
他顺势搂住我，我抬起下巴仰头看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他的眼睛，眉清目秀的，一点不像经常加班的老学究，我慢慢地垫起脚后跟就听到小孩子清脆的笑声，他立马清着嗓子转头看，正对视上一个大妈的白眼，我推着他动了动就感觉到手机震动声。是他公司接了个紧急项目，从明天开始连续半个月谁也不能请假，需要马上回公司开会，今晚由他组织头脑风暴想方案。
我把他送到公司便溜溜达达的往地铁站走，我与他的交往已不在我的控制范围内，我的心似乎越过了我最初设置的屏障，如此那我不敢再带他去家里，也不能再带他去家里……我想着走神了，直到一辆自行车从我身边蹭过去才停止胡思乱想。
一晃半个多月过去了，在他忙碌时我陪他在公司楼下吃过几次饭，匆匆忙忙的也没有好好说上话，他倒是提过忙完去家里看望爸妈，我只好敷衍着说忙完再看情况吧。
06
哈尔滨的夏天虽然不算热，但今年进入七月后倒热的有点反常，老妈边拽电风扇的防尘袋边唠叨：“今年夏天怎么了？前年压根用不上电风扇，去年也是月底才拿出来就吹了几次，今年看这架势要费电字儿喽。”
我在网上搜了几款空调拿给老妈看，她直接推掉手机没好气儿的说道：“我看什么看，出国几年呆矫情了？你问问去，哈尔滨有几家装空调的，顶多是有小孩的，那也是怕来暖气之前那几天冷，夏天用不着。”
老爸听到声音趿拉着拖鞋蹭出卧室，往门框上一靠看着老妈说：“有小孩也用不着装空调，那都是得瑟。有钱行啊得瑟得瑟，哈尔滨有几个有钱的，咱两退休金加起来七千多应该是最多的了都舍不得，一个个的都装犊子呢。”
“我大学室友小魏的妈妈一个人退休金就七千，银行退休的在内蒙古。”我说完就后悔了，正要往卧室走被老爸挡住了去路，他不耐烦的看着我说：“别啥都信了，这么大的人了咋还那么天真呢？”
我下意识的抠了抠耳朵告诉老妈这周末周谭要来家里吃饭，把猪颈骨换成红烧肘子吧他喜欢吃，把果仁菠菜换成凉拌金针菇，总之就是换换菜品，别总是那六样。我说完怕听到多余不该听的话立马出门了。
周六一早我就把肘子拿出来化，那天买回来时就反反复复问了老妈无数遍这肉新鲜不新鲜，老妈说肘子都差不多，其实没啥可吃的，参加婚礼时吃过的肘子一个比一个难吃。
我本打算亲自上阵，算是人生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做个红烧肘子给周谭尝尝，可周谭在电话里磨叽了好几遍，因为加班许久没有过二人世界了，我一听到这四个字莫名的紧张，咽了咽口水这大白天的他想干嘛。
我思绪正飘忽不定微信发来一张图片，我看到是家附近游乐园的套票两脚像踩空了一样虚晃了一下，进到游乐园我们两都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坐着小火车比前前后后的小朋友还要激动，坐上大飞机他喊一声飞机加油我喊一声飞机加油，在那个比正常摩天轮低一半多的小摩天轮里，仿佛眺望到了全世界，这一天回头率高的像是哪个大明星大驾光临。
直到老妈来电话说饭做好了，我们才牵着手跑出游乐园，周谭不愿意空手去家里又来不及买什么，只好在楼下的水果店买了两纸包阳光玫瑰葡萄。
大门一开老妈就盯着葡萄看，听到老爸问去哪玩了这么晚，赶紧回头瞅了一眼，可老爸根本不听我们在说什么，直接拿过葡萄严肃道：“是不是婷婷非让小周买的，之前你阿姨给她买我就说她了……”
“叔叔，这葡萄是……”
“我懂，叫什么阳光玫瑰对不对，我告诉你都是资本家炒作，这葡萄不好吃，还比正常的葡萄贵，就那个小绿葡萄才五块钱一斤，你赶上商店进一箱新货，那压边上的蔫点的两块多钱一斤，你阿姨就买那种，也挺好吃啥也不差，这破玩意儿十多块一斤吧。”
周谭张着嘴好似不会说话了，频频点头。
我们两个走进厨房的瞬间都面如死灰，但周谭很快挤出初次见面时那大方得体的笑容，看着却有些陌生。我缓缓地坐下后看着熟悉的六个菜：红烧猪颈骨，可乐鸡翅，炖豆角，地三鲜，果仁菠菜和拍黄瓜，我下意识揉了揉脑袋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是穿越了吗？
我向前俯着身子小声问老妈道：“我买的食材怎么一个没用，肘子呢？”说完勉强朝周谭笑了笑，可我根本不能确定我的表情是否笑着。
老爸听到我问毫无介意的啊了一声，“那什么，我让你妈把肘子都收起来了，这个颈骨在冰箱放挺长时间了，再冻怕不好吃了，这还有鸡翅，有两个肉菜再做肘子吃不了浪费，明天我和你妈竟打扫剩菜了。”
我没再说话食不知味的盯着周谭看，他夹菜的动作比第一次来时还要不自然，给他夹的鸡翅也被他推到了碗边，只吃了几口离他最近的茄子米饭就划啦没了，趁爸妈不注意他把鸡翅放回我碗里便站起来说要借用一下洗手间。
我跟着他站起后，老妈也跟了过来，说着你前两次来没用过我带你去就挤到了我们中间，厕所门一开我心慌的闭了闭眼睛，周谭恍惚了一下微笑着歪头看向我：“婷婷，是不是你上完洗手间忘记冲水了？”
没等我回答什么，老妈见周谭已经按上冲水按钮，急的抓住了他胳膊说道：“别冲，你用完正好一起冲，不用每次都冲，你们年轻人太浪费水了。”
我赶紧“妈、妈”的给她拽了出去，想来周谭不是真的想上厕所，这一幕真是意外的很。周谭出来后满脑门的汗，我还恍惚了一下以为他洗了脸，我也知道南方人比北方人怕热，没等我说什么他直接坐到了离电风扇最近的地方，依然用手扇着下巴下面。
我拿着风扇遥控器研究了一会儿，发现除了一二三档还有一个“强”字，我试着按了一下果然是大功率，茶几上剩的空湿巾袋瞬间被吹到地上。我见周谭捡起袋子也没有看我一眼，而老妈又是走来走去，想着一会儿出去再慢慢解释吧。
刚凉快没几分钟，老爸揉搓着肚子走出厨房一脸满足感，一坐到沙发上就打了个冷颤，眯着眼睛伸着脖子往前看，确定电扇开的是强档语无伦次的找遥控器，调成一档后顿了一下，又叨咕着也不热啊直接关了。
我夺过遥控器没等按开关被周谭按住了手，他看着老爸说：“叔叔，外面挺凉快的，我和婷婷出去转转。”
一出单元门我和周谭的声音又撞在了一起，可这次与上次的语气和氛围截然不同。
“我过几天去你家里做红烧肘子。”
“我们分手吧。”
我呆住了，这句话确实是从相亲那天开始就是我计划着要听到的话，可现在听到却高兴不起来，我偷偷把手机的语音备忘录打开了。
我要开口被周谭插话道：“根本不是肘子的问题，我不知道你们东北的习惯，是不是男朋友每个月都到女朋友家里吃饭太勤，所以只配被相同的菜品招待，还是说叔叔阿姨压根就不同意我们交往，想让我知难而退，只是我没有眼力见搞不懂？”
我和他对视着眼睛鼻尖都发酸，转头揉了揉眼睛直奔小区健身器材那里坐下了。我见他慢悠悠朝我走过来而不是直接走掉心里一喜，此时我是真心希望能挽回我们的感情，或许我不配这么想，但至少是周谭让我想真真正正的谈一场恋爱，大龄剩女的初恋。
爸妈走出单元门正看到周谭背影，特意追上他拍了拍问道：“你俩咋还在小区里呢？婷婷你快带周谭逛逛咱小区周边的公园，这个时间正好能看到扭大秧歌的，南方看不着吧？”
“一会儿去”，我喊了一声走近周谭，见爸妈走远抬头看着他，鼓足勇气说道：“我也不怕你笑话，你来三次都出现的相同六个菜只有在春节元旦中秋等重要节假日，我才能全部吃到，普通的周末只能吃到两三样。”
“那平时……”
周谭的语气还带着些质疑，手却不自觉的抹了一下我的脸蛋，其实我一直控制着情绪并没有掉出眼泪，就连爸妈都没有发现破绽，但这举动依然让我心里暖暖的。
我朝他笑了笑继续说道：“平时豆角和茄子还是经常吃的，只不过仅限于夏天，茄子也不会做地三鲜，费油，要么做蒜茄子当咸菜吃，要么最简单的炖着吃。到了冬天主要食材就只剩白菜粉条、豆腐和土豆了，剩菜不够吃一顿时鸡蛋才派上用场。”
周谭突然搂住我轻声道对不起，我才一下子没绷住发出中年人不该有的哭声，我将头埋在他胸前，心里五味杂陈。大学毕业后我一直在外地工作就是为了躲避爸妈，可随着爸妈脸上皱纹的增多，我觉得我该回来了，老妈不肯卖掉老房子给我在异地买新房子，或许就是不想让我离家太远，所以我想改变他们的观点，看样子这是异想天开。
周谭捋着我后背轻声说道：“是我误会了，父母节俭是好事。之前只是担心叔叔阿姨不好意思直接拒绝我，我这个人有时挺在意别人的看法，就像以前生病时，只要同事们不嫌弃我就可以带病加班，但如果同事们怕流感传染怕我把病毒带到公司，我就一点工作的动力都没有了。”
“这点你放心”，我说着调整了一下情绪和站姿，牵住他的手边往公园走边说：“爸妈对我找男朋友的条件，从一开始的必须是本科降到只要是个男的就行，估计再过几年啊是个人就行，他们也只是想让我有个伴。”
话音一落我们两同时哼哼一笑，对于大龄单身的压力心照不宣。
“哎？你爸妈没要求过男方必须有房子吗？”
“那倒没有，老爸说现在的房价不是年轻人努努力就能买的起的，炒作的不现实。”
周谭听着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努努力大虾螃蟹还是可以管饱的，下次来我带点，还有你最爱吃的北京烤鸭。”
我听到烤鸭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开心的捏了捏他的手。
07
没过几天的工作日，在工作时间周谭突然打来电话，接通就是嘈杂的声音语速也超快一句没听清楚，我被他拐的也喊了一声“你嘴巴离手机话筒远一点”，爸妈以为我俩吵架了跟着我进屋抻耳朵听。
隔着手机都感觉到了周谭的兴奋劲儿，他语速缓慢一字一句说道：“我刚刚发了上半年的奖金，有五位数，大五位。”
我仿佛走神儿了张着嘴巴没发出声音，听他继续说道：“我今天不加班，叫上叔叔阿姨到你家附近的红旗商场等我，那有一家铁板烤肉我同事吃过评价很高，牛排羊排猪五花，大虾龙虾烤地瓜，只要是你想吃的咱们今天全都吃。”
我依然张着嘴心中欣喜，脑中已经显现菜品的样貌，一声“吃什么吃”震的手机差点掉地上，我还没拿稳被老爸抢去了手机，他掐起腰昂首挺胸的一本正经道：“小周啊，挣钱不容易，那奖金也不是天天发。你不是那种一有钱就出去得瑟挥霍的年轻人，我家婷婷也不是爱慕虚荣的人，不用整这事儿。再说了那牛排八排的有啥吃的，疯牛病注水肉有的是，吃坏了犯不上。”
我没有老爸的力气大，一直没抢下手机，心里像塌了个大洞空唠唠的，但万万没想到老妈踢了老爸一脚，双手扶着老爸的胳膊冲电话喊道：“你叔叔更年期不用理他，发奖金就是得到领导认可了，咱继续努力继续发更多的奖金，你叔叔不吃我和婷婷去。”
老妈按断了电话就用她擅长的思维开始劝老爸，并不是说服老爸好的饭店食材新鲜，而是要礼尚往来，周谭吃了我们家三顿饭了，我还没吃过他们家的饭，所以让他请一顿是应该的。可老爸却觉得这想法小家子气，周谭天天来我们家吃饭都没关系，只是饭店的东西是真的不好吃，都是调料味。
最终我们选在了老爸参加婚礼的周日，因为老爸的朋友是二婚所以晚上举行婚礼，正好晚上周谭带着我和老妈去吃一顿铁板大餐。
08
一顿铁板大餐三个人花了两百三十五，老妈吃的直打嗝还不忘夸两句真好吃，一路上都在叨咕：“其实算下来真不贵，小周点的有点多，只是那一条烤鱼都够咱们吃的了，还有那么多肉，你爸要是来吃顶多再点个二三十块就够了。”
“不多不多”，周谭说着一直低头看路，人行道不平，我和周谭一边一个扶着老妈胳膊往前走，看周谭的耐心有时竟错觉我们已经结婚了。一对老夫老妻带着两对儿爸妈吃香的喝辣的周游世界，这是我儿时的梦想，仿佛要实现了似的。
周谭把我们送到小区门口直接回去了，明早七点他要出差去外县汇报项目，今晚还要再检查检查汇报文件。
一进门老妈连拖鞋都没换就激动的喊老爸，听到回应才开始解鞋带：“哎呀我跟你说，那铁板烤肉老好吃了，你说以前咋都不知道呢，我让婷婷拍视频馋馋那些山沟里的日本同事，婷婷说日本满大街都是，这孩子也是以前咋不说呢，太好吃了。这还是普通的牛肉呢，听说那个什么和牛更好吃。下次你和我们一起去，算下来还真不贵。”
其实在外面这些年我经常给老妈发美食的照片，老妈只会说一句“你爸不爱吃”。
老爸双手抱肩的姿势像是在防御什么，慵懒的问了一句：“你就告诉我花多钱吧？”
老爸听到两百三十五整个人都不好了，手耷拉下来驼着背往前躬着身子，表情扭曲的重复：“多钱？”
老妈一字一句吐字清晰的重复两百三十五，一声“二百多？”穿透了我的耳膜，我赶紧捂住耳朵揉了揉，老妈下意识看了眼门锁。随后三个人谁也不再说话，连电视屏幕都仿佛感受到异常气息暂停住了，上面闪着小圆圈显示网络异常。
临睡觉前老爸特意走到我房间门口，敲了敲没有关的房门，见我转头语重心长的说道：“婷婷啊，我不是反对你们在外面吃饭，但是人均八十块钱，吃啥都太贵了，不是爸爸抠门是真的太贵了，你们去的那个商场一楼有个鸡丝面就特别好吃，十四一碗有肉有面有汤，你没回来的时候我和你妈赶上有事儿不做饭就是去那里吃，你们以后非要去商场吃饭去那就挺好。”
我敷衍着嗯嗯了几声，见老爸不走又大声的嗯嗯几声。
老妈那么不好沟通的人都被铁板烤肉征服了，只要找机会带老爸尝一尝，他一定会沦陷的。我想着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不知睡了多久后迷迷糊糊中被“哎呀”一声惊醒，心跳加速，大脑表皮也在一弹一弹的跳动，缓了会儿才听出是老爸的声音，我静静的听着，他一会儿“哎呀”一声，“哎”是四声，一会儿又“哎～呀”一声，“哎”是二声，一会儿又“啊呀”一声。
我坐起来听了一会儿不明其意，轻声喊老妈也没有得到回应，我便大声的喊：“爸，你怎么了？”老爸也不回应。我有些心慌颤颤巍巍的走出房间，站在爸妈的房间门口连喊了几遍没事儿吧，还是一声声哎呀啊呀的我赶紧推开门，看老爸闭着眼睛靠着床头，右手里还拿着五粮液的酒瓶子，老妈见我进来才缓缓坐起来说：“你爸没事儿，可能做噩梦了，你睡你的。”
我回到房间后就听到老爸的脚步声来来回回穿梭于厨房和客厅之间，而我只要睡着就会听到哎呀啊呀的叫声，几次下来我完全不敢睡了，那种睡睡醒醒的感觉让人想吐，我翻来覆去的缓解头涨，再不敏感的人听到老爸喊：“哎呀，装啥样？”也该知道这撒癔症是为哪般。
我的朋友虽然不多，但没有这样的老爸，如果家庭条件差不用他说我也不会去吃人均八十的铁板烤肉，工作这些年我也是有存款的，更何况连老爸自己都说他四千多的退休金在疫情后是哈尔滨首富，看样子他也知道他在自欺欺人。
哈尔滨的夏天亮天早，天蒙蒙亮我更睡不着了。这会儿老爸已经不喊了，我轻轻推开门看老爸倒是睡的香，我朝窗外看到小区门口的私家出租车已经就位，直接打车到周谭家。
我抬起手没等敲到门又放下了，我怕但又不知道能去哪里，发小们都定居在其他城市，姑姑们一直看不上老爸觉得他无能又固执，虽然老爸不以为然但他又要面子。
我正要转身离开一位下楼遛弯的老大爷问我找人吗，那眼神好像在审问贼人，我摇摇头又立马点点头，心不在焉的敲了敲门直到老大爷走远。
门一打开吓我一跳，“啊，我没使劲敲你怎么听到了？”
周谭也一愣：“我改ppt呢，一宿没睡。”
“咱两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可怜人啊”，我说完他才睁大眼睛让我快进屋，说早上还是挺凉的，进屋后就揉着眼睛问我是要给他惊喜吗。老爸的行为真是难以启齿，想必周谭都不会想到我会因为一顿铁板烤肉大早上离家出走。
我说我睡不着又突然想他了所以突袭检查他有没有想我，说完自己都膈应的仿佛身上在掉鸡皮疙瘩，他或许是累大劲儿了，只是笑了笑揉搓着我的脑袋，坐下后轻轻亲吻了一下我的脑门让我靠在他身上，随着鼠标和键盘的敲击声我睡着了。
睡着睡着我突然坐了起来，仿佛失忆一样瞬间忘了我在哪，左侧脑袋跳着疼。我按住脑袋环顾四周，房间的布置熟悉又陌生，看到床头柜上摆的我和周谭的合影才想起这是他的出租屋，面积不大却是我梦寐以求的一室一厅一厨一卫。
我走到客厅就看到刚刚放着笔记本电脑的地方现在扣着纱网，那上面贴着字条：“牛奶面包煎蛋吃掉，酸奶带回家慢慢喝。我今天出差明天下午回来不用回公司，去你家给你做大餐，咱们就听叔叔的不在外面吃，不花涂壁钱。”
“涂壁”是东北话，周谭不会写还特意用了拼音。
回到家后我小心翼翼的进门，看到厨房桌子上留的一碗疙瘩汤，竟打了个饱嗝。其实老爸做的疙瘩汤味道还可以，就是除了葱花其他食材都不放，吃着吃着就有些烧心，只不过在爸妈嘴里这烧心是我侨情。
爸妈听到动静一起走出房间，老妈赶紧搂住我一顿摸索问冷不冷啊，这大早上的跑哪儿去了，哈尔滨温差大别冻着，我正推着老妈装酸奶的塑料袋脱了手，就听老爸像吃了呛药了似的开始了：“又买这没用的东西，说几遍了现在酸奶牛奶都不能喝，饿了你吃饭渴了你喝水，喝它干啥呀……”
“积分换的没花钱”，我不耐烦的喊了一声往卧室走去，老爸跟过来挡住了门继续磨叨说：“什么积不积分的不是怕你花钱，你瞅现在的小孩喝牛奶喝的各种疑难杂症，五大三粗的，你还不觉着咋回事儿呢，牛奶都有问题酸奶更不能喝，吃完饭出去跑几圈吃啥都消化了，你瞅你回来后胖几斤了？都是吃……”
“啥都不能吃饿死得了”，我低头吸溜着鼻涕硬把门推上了，老爸没再碰门但声音依然不断，说我不好好沟通是在抬杠。我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感觉缺氧，我抬头看着吊灯泪眼迷离，小时候盼着自己能有一个十平米的小屋，现在有了却觉得闷的慌，是长大了就不知足了吗，小时候天天吃白菜，好几天连口荤腥都吃不上也没那么多烦恼。
我想着拿过手机，给周谭打了三个字“在干嘛”又删掉了，我咧了咧嘴巴笑自己闲傻了，自己家只吃两顿饭不代表周谭不吃午饭、甲方不吃午饭、设计公司的其他人不吃午饭，我丢掉手机哈哈笑了几声，一滴眼泪流到脸颊有些发凉，我使着劲蹭掉后在电脑上继续搜索私活，只有工作可以让人暂时忘记烦恼。
09
晚上九点多钟周谭打来了视频电话，我赶紧锁上卧室门，一接通就说：“你明天别来我家了，出差回来怪累的，我买上你喜欢吃的猪肘子，牛筋肉和金针菇藕片青笋去你家里做大餐。”
周谭愣住了，我以为他卡了“喂喂”着甩了甩手机，就听到他有气无力的声音问着：“昨天的事情，叔叔生气了？爸妈已经说我了，我也是糊涂，怎么能给叔叔扔家带着你和阿姨去呢？叔叔参加婚礼就换一天，我应该坚持坚持的。”
我也一愣，纠结的点不对呀，就我爸妈那脾气，极端固执又不容置疑，是谁能劝的了的呢，确实有些老人喜欢听女婿的，可我爸妈绝对是个百年不遇的特例。
周谭见我没说话，疲惫的揉了揉脸，“婷婷你别管了，汇报挺顺利的，明天一早我们就往回走，我也不开车不累。”
老妈知道周谭晚上带着大虾和螃蟹来激动的要洗床单，这脑回路我完全没跟上，收了我房间的床单又去收她房间的我才松了一口气儿，看样子只是单纯的开心。
我看她床旁边的地上散落着用过的纸巾，赶紧拿扫把扫了起来，提醒她别把纸巾卷到床单里一起洗了，却怼来一句“你妈我不瞎啊”，我嘿嘿笑着也觉得自己多余说。看着她勤劳的背影想想每年八月都要犯鼻炎，心疼又无能为力，买的所有药老爸都不让她用，还是那句耳熟能详的药有毒，要靠自己的免疫力战胜病毒才行。
老妈一晾床单，天女散花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东西，我第一反应床单质量差洗碎了？老妈也好奇什么玩意儿啊，捡起几个一看是纸巾。哎！我叹了口气靠到沙发上，这就是老妈说的“不瞎”，我的床单也在其中，真不如不洗。
老妈扫完纸屑也往沙发上一靠，感慨还是老啦，突然转头死盯着我看，上下嘴唇挤的像抢地盘似的雇佣着，缓缓开口道：“小周有没有提过结婚的事？咱们家不在乎他有没有房子，你大舅结婚的时候不就是租的，不管啥年代租房子不丢人，让他别有压力，你俩处差不多行了。”
一提房子我的频道完全对不上老妈的频道，纠结了几秒正要开口问老房子到底打算留给谁门铃响了，老妈蹭的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叨咕着螃蟹冲过去开门，四只螃蟹、一只烤鸭和一塑料袋虾被老妈一只手接了过去。
周谭的鞋还没换完就听老妈在厨房喊：“你俩快进来，以前婷婷的爷爷奶奶在的时候我做过虾，但是螃蟹从来没做过怎么整？”
我和周谭也没有亲手做过，年轻人嘛想吃都是在外面吃。三个人分工明确，我在网上查攻略一条一条的读出来，老妈像复读机一样重复一遍，周谭操作，老妈想帮忙但手忙脚乱的比比划划不知道怎么下手，最后把螃蟹放到蒸锅里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老妈按照她的规矩把我们赶出了厨房，剩下的她自己完全没问题。这时周谭才想起来问老爸不在家吗，听到是去洗浴中心洗澡了不自觉地张大了嘴巴，说道：“还真的是每个东北人都会去洗浴中心洗澡啊，同事叫过我好几次我都拒绝了，突然好想尝试一下。”
我微微笑着没有接话，总觉得是老爸的过度节约让周谭意想不到他竟然也会花钱去洗澡。
老爸是真会踩点，六个菜：螃蟹，大虾，烤鸭，猪颈骨，凉拌金针菇和藕夹全部上齐他正好进门，乐呵呵地问：“小周来了？上次带他们娘两去吃饭，破费了啊，以后常来家里，还是家里的……”
老爸声音嘎然而止，站在厨房门口仿佛被点了穴道不会动了，视线快速扫了一圈每个人，脸拉的和长白山似的，听老妈说干啥呢快坐呀，除了颈骨都是小周安排的，老爸又看了一眼我和周谭，坐下后依然面无表情的问道：“小周一个月工资多少？”
周谭特意坐了坐直回道：“一个月五千一二吧。” “别说那虚的，开到手多少？”老爸说着揪起螃蟹腿看了看，听到周谭说就是开到手五千一二，一年两次奖金不定时发放，基本都是五位数。他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喊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有一个算一个都贼能吹，你那公司婷婷刚毕业时我打听过，月薪八百税前，这十几年再涨工资能涨到五六千？我们厂建设队的总工程师退休金比我还少五百呢。”
周谭看了我一眼，这一眼让我心慌，两脚像踩空一样心里咯噔了一下。周谭的表情不像是被吓到了，反倒是像在同情一个陌生人。
“井底之蛙没资格评价井上之人”，我话没说完腿被周谭的腿撞了一下。老妈赶紧狠狠扒拉了一下老爸的胳膊，让周谭快尝尝螃蟹，自己边扒着大虾边说：“你退休金高是因为工龄长，你个初中文凭都没有的人，除了工龄还有啥？咱厂子那建设队也不正规，有几个专业的？小周可是建筑设计师，那是有技术的，婷婷之前在上海都月薪过万了……”
“月薪过万她也没攒下钱有啥用？好几千都给房东了，给过我一分钱吗？”
“这房子贷款不是婷婷还的吗？”老妈说着把扒好的虾放到老爸碗里。“我不吃这破玩意儿”老爸用筷子一扒拉虾掉地上了，周谭下意识弯腰被老妈制止道：“不要了不要了，饭后再捡。”
我看周谭一直低着头像被审讯的犯罪分子，好想找个洞带他一起钻进去，我搓着手指心里盘算，如果就这样带着他跑掉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和父母断绝关系该不该是快四十的人能干出的事儿。
正想着老爸的筷子伸到我的视线内，他若无其事的夹起一块颈骨，哎呀一声说道：“就算你现在每个月能发五千多，但不代表一直都能挣这么多，疫情期间挣不多吧？”老爸见周谭点头更来劲儿了，“你看我们家条件这么好，有老房子能卖上二三十万，这房子虽然是有贷款得还，但也值七八十万，我还有存款，婷婷也有。可我们家从来不铺张浪费，也不会被资本家洗脑，海鲜这玩意儿就是没营养不能吃，都是瞎炒作。我从来都不吃，新冠放开后我们家就我没阳，婷婷在国外都没躲过，叔叔身体杠杠的。”
周谭一直是是的点头，老妈把扒好的虾挨个分到我和周谭的碗里，老爸扫了一眼看到了烤鸭，又滔滔不绝的批判了一顿烤鸭，最后的结论就是禽类只有鸡肉好吃，连东北有名的铁锅炖大鹅都是骗外地人的。
老妈把卷好的烤鸭递给老爸，说这个是正宗的北京烤鸭，又被老爸拍到地上去了，“我吃什么吃，北京烤鸭也是骗外地人的，还是我的骨头好吃。”
话音未落，周谭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嗓子沙哑着说道：“叔叔阿姨，我想起来今天得回公司汇报一下出差的情况。”说完头也没抬的跑了出去，我追出去一起进了电梯，周谭不说话好似是不认识的邻居站在旁边。我不敢想这是不是我的错，从一开始就知道成不了我就不该抱任何希望，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他不提分手我也没脸再留住他，整件事情确实是我对不住他。
出了电梯我以为他会跑，没想到他牵住我的手默默地走到运动器材旁，郑重其事的说道：“婷婷，我们暂时分开吧，我累了。我知道恋爱是我们两个人在谈，但三观不合的两个家庭教育出来的孩子是走不长远的。”
我心中默念对不起却故意摆出面目狰狞的脸大声逼他道：“有种你再说一遍”。我赶紧敲了敲手机背面开启语音备忘录，他恍惚了一下不知是不是被我吓到了没接着说什么。
我又闭了闭眼睛狠心说道：“你是在耍我吗？你第一次来家里吃饭时就该知道我爸妈是什么样的人，好赖也是长辈，你刚刚那什么态度啊，一口饭不吃还谎称要加班，你三观就正吗？就我们一家三口不讲理呗？”
周谭喘着粗气把我拉到角落里，故意压低声音说道：“婷婷，我出差回来真的很累了，还要听你爸在那说教，说的有道理也行，可那是你爸井、说句难听的，他不看书不看报，不看新闻不了解外面的世界，简直就是整天自己瞎琢磨的井底之蛙，不过你意识到没，就算他跳出那口井看到不一样的世界，他仍然觉得都是假的。
他认为他买不起的别人也买不起，那商家卖给谁？他不会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在逃避。他懦弱还不敢承认，整天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还禁锢着你和阿姨，你没觉得阿姨的情绪也不稳定吗？沟通总是出现问题。”
周谭自顾自地说完才发现我表情呆若木鸡，他晃了晃我的胳膊，说着“对不起、保重”转身离开了，我视线没有聚焦也注意到他抬胳膊擦眼睛，我追了几步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我也没有资格再说什么，我当然也没有流眼泪，因为我最初的目的达到了。
我像站军姿的姿势魂不守舍的站了许久，直到收到周谭的语音：“汪婷，还是要感谢你，这半年来我是真的很开心。可我很喜欢过年过节全家人一起团聚的氛围，但我不能让我的爸妈吃不到想吃的东西，吃个海鲜还要被人指点，只能说我们有缘无份。祝好！”
“对不起”，我回复这三个字后立马退出了微信，眨了眨眼睛挤掉眼球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握紧手机回到家中。进门就把语音备忘录的声音开到最大我却一句话不说，老妈说着什么声音凑到我身边，我循环放着直到老爸露出凶相问“是周谭说的话？”我才关掉。
泪水竟然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坐到自己的床上冲门外喊道：“周谭只是一个代表，任何人和我处对象都会是这个结果，除非他不在意你这个未来岳父的态度。”
“胡扯，小周这孩子看着挺懂事儿的，怎么也是个缺心眼儿呢，分就分了吧，这都什么人啊？”
“我到底是不是你们亲生的啊？”我喊完便无力的出溜到地上，靠着床双脚正好踢到肉粽子，两个月了没有打开过，我拿出一个撕开包装咬了一口，看老妈把老爸拉进了他们的卧室，也蹭着身子把卧房门关上了。
我看着粽子大脑一片空白，掺合着眼泪和鼻涕连吃了五个，第六个打开后才意识到这是最后一个了，我噎的边咳嗽边把撕开的包装重新包回去，像抱玩偶一样抱在怀里。
不一会儿房间外寂若无人，我下意识的把粽子抱了抱紧，脑袋仰着搭在床上，我没有资格落泪。
忽然隐隐约约听到老爸像是在和谁吵架，没有老妈的声音，能听到周谭的名字。听明白对方是李阿姨我完全控制不住嚎啕大哭，其实我并不清楚我在为何而哭，我只知道哭完之后日子照常过，我还是会和刚回国一样不能断绝关系的去相亲。
10
介绍相亲的李阿姨如果不是老房子的邻居，我会怀疑她是人贩子改邪归正，八月刚过就有了新人选，只不过男方家的条件过于富裕是干房地产的，小伙子年纪又比我小四岁，李阿姨心里没底，不过对方同意见面就代表着有机会。
老妈要出高价给我头发做造型再买身新衣服被老爸制止了，又是那套房地产本来就不稳定疫情后更完蛋了，有钱还能三十好几娶不着媳妇的逻辑让老妈懒得搭理他。不过我也没有兴趣为了相亲买新衣服打扮，随声附和的说没准只是个中介公司，吹牛说是房地产。
这次老妈依然要跟着去相亲，和李阿姨三个人下了地铁又打车才找到酒店，进门前老妈看着酒店门脸再三确认今天是男方买单才敢往里走。
我打开包间门一眼就看到一个打扮二十几岁，头发仿佛是一根一根立起来的，颜色红不红黄不黄绿不绿的小伙子栽歪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打手机游戏，声音外放。李阿姨喊了一声孙国心，小伙子才懒洋洋地抬头看了一眼，说：“相亲的人留下，其余人去隔壁和司机一起吃饭。”
老妈愣愣地被李阿姨拽了出去，孙国心眼睛不离手机的往桌子旁边蹭，用腿找着椅子坐下后直接说道：“开门见山，本分人家的孩子应该没那么多事儿，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考虑，中秋节前和我领证，我每个月二十万的零花钱就能继续拿到手，至于你江北有套别墅随便住，介绍人说你平时接设计方面的私活，不通勤那里正合适，有保姆阿姨给你做饭，所以我的零花钱你别惦记。”
我出国前做了八年的城市规划师都没遇到过这么傲慢无礼的甲方少爷，曾经一个项目甲方老板的儿子，每天上班都是把几百万的车停在离公司五百米远的停车场再走过去，公司聚会出去玩就开二十万的车。
我想着转身就往外走，孙国心竟然跑过来拽我，一手拉住我后转头看手机，骂了一句脏话才把手机放下，拽出椅子让我坐又倒了两杯茶，还自顾自地碰了个杯说道：“你想想你不亏，爸妈从一堆照片里单独挑出了你，大龄独立女中年面孔却像二十九，出过国有见识，本分家庭的孩子不胡闹。爸妈喜欢你逢年过节一定会给你零花钱的。”
“我没空陪你玩”，我说着往起站被孙国心按住了肩膀，我这才注意到他脸上的鱼尾纹，再年轻的发型也掩盖不住他长的着急的事实。
他强调着不是玩也不是假结婚把菜单塞到我手里，说道：“想吃什么随便点。婚礼我们家暂时不办，你们娘家可以办个答谢宴把叔叔阿姨多年随出去的份子钱收回来，我会极力配合，该回娘家就陪你回娘家，只不过我应酬多，咱两的家不会经常回，但你感兴趣的话可以来找我玩。”
听到随份子回娘家这样接地气儿的词，我心里的警示墙降低了，我缓缓地翻着菜单，曾经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的熟悉感觉回来了，我看向他说：“第一，夏天我想开空调就允许我开空调；第二，我想吃什么保姆阿姨就得做什么。同意这两个条件明天民政局见。
孙国心得得嗖嗖的表情往后仰了仰身子，上下打量着我想笑又不敢笑憋着揉搓下巴，好奇道：“你都经历什么大风大浪了？年纪轻轻的看破红尘没欲望了？这两点算什么条件，谁家不是这样干的。”
饭后孙国心把我、老妈和李阿姨送到了地铁站，老妈听我们两个互道明天见，欣慰的紧紧握住李阿姨胳膊非要请人家再吃一顿，得知我们明天见不是约会是领证，“啊？”的一声差点坐地上，看看李阿姨把想问的话憋了回去。
老爸听到我要结婚倒是冷静的很，还自嘲地说他这个井底之蛙懂什么叫闪婚，日子是两个人过出来的，只要不是作奸犯科的大恶之徒，即使闹离婚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老妈几乎一夜没睡，反反复复问着我想好没，她催不代表我要随便嫁。我们家不卖女儿不要彩礼，但男方不能没有任何表示，连父母的面都没见就结婚的，新时代再潮也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我完全没有退缩之意，我更加好奇第二个“周谭”会怎么做。一大早老爸从老妈手中抢过户口本递给我，就开始翻日历找答谢宴的最佳日子。
我和孙国心没有拍婚纱照，把结婚照的红底照片放大摆在了酒店门口，老妈从一开始就不同意又说不上话，以为是我怕老爸半夜撒癔症才一切从简，默默地流了几次眼泪咬牙切齿的骂老爸膈应人，因为老爸脑中的资本家炒作也包括婚纱照。
答谢宴结束后老爸把孙国心叫到酒店的一个包间里，上下打量着他又看了老妈一眼说道：“小伙子挺不错的，三十五了家里催婚也正常，婷婷都三十九了我们也着急，行了，以后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吧。”
孙国心的头发是染回去了看着人模狗样的，可那手离开手机就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看老爸只是盯着他看也不再说什么，立马掏出手机打开游戏，我抢过手机挡住老爸问怎么回去，孙国心喝酒了不能开车送。
老爸推着我说差点忘了正事儿，把孙国心拽到沙发旁坐下，一手拽过孙国心的手，一手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在孙国心手心里轻轻拍着说道：“我知道房地产这几年不好干，你们这样家庭都欠着银行钱，所以没有彩礼叔叔不怪你，我们家也不卖女儿，从来不讲究这些。”
孙国心莫名其妙的往回抽了抽手，老爸使着劲拽住接着说道：“但是你既然有房子，我们娘家也不能差事儿。我虽然不喜欢年轻人整个破车招摇，但你既然能开车，我看你那车也挺旧的，这卡里有二十万密码是婷婷生日，你买个新车，剩下的钱就留着你和婷婷遇到事儿再用。”
“二、二十万？”孙国心不屑地笑了笑站起来就往外走，老爸追过去喊：“不用不好意思，我们也不要求房子上加婷婷的名字，我们家可有两套房子呢。”
我喊了一嗓子“孙国心站住”，他顿了一下走回来拿过手机，看着老爸撇嘴一笑道：“岳父大人，二十万和两套房子您留着自己过家家吧，我的车再旧卖二手都要一百八十万。过几天我陪婷婷回娘家，请您为我们——装空调。”
二十万，我恍恍惚惚的视线追着老爸，心里不是滋味。老爸坐到一边捂住了脸，边摇头边说：“又是一个不懂事儿的，现在年轻人都这么能吹呢？婷婷是个什么体质专招不懂事儿的，李老太太都在哪搜刮的这些个玩意儿。”老妈不说话只是捋着老爸后背，让他别动气当心血压升高。
二十万，我不知道爸妈是怎么一点一点抠出来的，忽然一股子好像真正不懂事的人是我的情绪冲破大脑，脑壳一涨我恶心的冲进了包间厕所，看着镜中的自己真是该打。
我像强迫症似的手掌死死捂住脸颊，就好像双手离开脸颊便会不受控制的抽自己，脑中那个声音还在喊着该打该打，我死死按压脸颊直到流出口水才控制不住的啊啊大叫起来，是我不配被爱，怪不得任何人。
老妈喊着咋了咋了跑进厕所，看我泪眼花花的一下子把我搂到怀里，“没事儿没事儿，你爸更年期别跟他一般见识，明天妈妈就装空调，装最好最贵的空调，你好好的啊。”
老爸在厕所外面伸进胳膊甩了甩，老妈把银行卡递给我道：“这钱就是留给你结婚用的，女婿不要你拿着，有点啥事儿有这钱也不会被婆家欺负。我和你爸先回家了，你好好的啊，那司机等着你呢，别让人等太久。”
“哼，欠着银行钱还养司机”，老爸没说完被老妈怼了一脚，老妈立即回头看我，我强颜欢笑道：“就是，装啥呀。”一家三口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11
中秋节我到孙国心的父母家见到了所有亲戚，他们对我的满意保住了孙国心的零花钱，他为了感谢我拎着鲍鱼海参龙虾看望爸妈，一进厨房看到桌子上的六个菜和上次来时一模一样，转身就走了，从那以后再无登门。
周末我给保姆阿姨放假就会让爸妈过来，至于吃什么由他们决定，我不介意还吃那熟悉的六道菜，可老妈说不习惯用别人的厨房，这话倒是事实，记得小时候老妈在姥姥家做的地三鲜就不如在家里做的好吃。
爸妈指着古董柜上价值五十万的花瓶讨论是十块还是五十块时，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没耐心懒得搭理，而是笑嘻嘻的夸奖老妈有眼光，五十答对了，老妈会一脸骄傲仰着下巴瞪老爸道：“你看我说对了吧，就咱家那么小的花瓶都六块呢，这个这么大十块钱可下不来。”
爸妈从不参观客厅以外的空间，只是确认我过的开心便会放心离开，更让我意外的是他们从来不摧要外孙，或许是担心大龄孕妇的风险。
我有时竟觉得和周谭分开后一切都是一场梦，只有早上醒来看到孙国心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才踏踏实实的确定闪婚是真实的。不管孙国心夜里玩的多嗨，只要喝醉司机大叔就给他拉到别墅这里，因为保姆阿姨是司机大叔的老婆。
12
我作为孙家的儿媳，元旦以及除夕这种跨年的大节日是一定要陪着公婆一起过，一天都不能抽出来回娘家，所以孙国心为了让我爸妈心里平衡特意选在平安夜带爸妈吃一顿怀石料理，其实是他哥们家开的店，顺便让我评价一下是否正宗。
怀石料理会先给客人递上菜单，再按照菜单的顺序一道一道的上。老爸塞嘴一样就会叨咕一句什么玩意儿，服务员详细介绍后他还是会说没面条好吃。服务员态度倒是好，仍然耐心陪聊，可孙国心那一副想和我们家脱离关系的样子真是欠揍。
吃了几道菜后老妈突然急燥起来，“唉唉，大虾呢？这上面写的车虾是不是虾？”我解释是虾顺序还没到，可老妈应该是被九十年代商家偷工减料骗的留下了阴影，激动地站起来说：“刚才站这讲解的服务员都走了，你快问问，不只是虾，还有好几样没给上呢。”老妈说着看向孙国心，“是这个菜单吧？有几样好像没吃，别被骗了，你快去问问。”
老爸拽着老妈让她别嚷嚷，这么难吃的东西没了就走吧。帘子后面的服务员听到声音赶紧跑出来，点头哈腰的道歉解释，孙国心放下筷子一声没吱离开了。我在日本生活过，了解那里的服务员都是在帘子外表演微笑礼貌，在帘子内会八卦到爸妈打一宿喷嚏不止。
我把爸妈送回家后，老爸让老妈赶紧下面条，磨叽说吃的什么玩意儿不好吃还吃不饱，让我告诉小孙以后别带他们去那破地方。老妈也附和着说食材新鲜度还可以，就是没味儿也不香，菜就得炖着吃。
这一刻我仿佛懂了门当户对的重要性，生活本就没有对错，没有正确答案，怎么过自己开心就好，井底之蛙如果从不出井，始终守着这份快乐也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门不当户不对的有爱情做保障都难以长久，更何况我和孙国心这种儿戏婚姻，我也不知道当初是中了什么邪。出门后我直奔孙国心蹦迪的俱乐部，里面乌烟瘴气的熏出眼泪和鼻涕才看到孙国心。他一抬眼有些意外，特意在桌子上找到一瓶没喝过的酒，咬掉瓶盖笑眯眯的把酒怼在我面前，问道：“怎么的老婆大人，要试着了解我的生活，融入我的生活？”
“明天去民政局把婚离了，我会和你爸妈好好解释的。”我说完转身就走，孙国心颤颤巍巍的赶到路口才追上我，拉住我一晃又松开了，站不稳靠着电线杆子喊：“我这女婿当的多合格啊，给你家装空调，带你爸妈吃大餐，十一要带他们出国旅游，是他们自己死活不去，我觉得我，呃……不差事儿。”
我回头见他的几个哥们儿追了出来，拨通他爸的电话提高嗓门喊道：“可你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走不长远，原本是我天真了是我异想天开以为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叔叔，希望您儿子明早九点准时到民政局和我办离婚手续，我们本就互不相欠。”
我挂了电话就听旁边几个人议论孙国心是不是那方面不行啊，孙国心正吐的天昏地暗也没功夫搭理他们，我特意冲开人群给司机叔叔打了电话。
我没有回到别墅也没有回家，在民政局附近的洗浴中心住了一晚，泡在热水里找到了在温泉酒店工作后泡温泉的舒适感。我当初为什么要回国相亲呢，短短一年时间，又处对象又结婚又离婚的，日子让我过的一地鸡毛。
我在民政局门口的台阶上生无可恋的坐了五个小时，看到孙国心的一刻竟心跳加速，我似乎还没做好即将成为介绍人口中二婚的准备。
我把中秋节那天孙国心爸妈给的红包递给他，他拿过瞅了一眼厚度揣进兜里，瞪着我看了一会儿竟开口要别墅的房租和空调钱，不给就不离婚，我毫不犹豫的把钱转了过去。
我看着离婚证心里五味杂陈，想撕了它又不能撕，孙国心使劲把证揉了揉塞到了外套兜里，扔下一句“一家土包子”滴了算卦的扭着蹦下台阶。
我单手捏着离婚证，心想这可是我愚蠢的见证，一定要拿回家供奉起来，可是该如何和爸妈解释令人头疼。我慢悠悠地走到松花江畔，圣诞节散步的人不少，成双结对的情侣更多。
我踢着一颗石子漫无目的地沿江边往一个方向走，有人迎面过来就侧身躲开，走着走着一个人从我身后绕过来挡住了我的去路，“不买，不扫码”，我说着往旁边躲，瞬间一张大脸怼过来，“汪婷”。
这是周谭的声音，我退后一步才看清他的脸，他正盯着我手中的红色本子看，我下意识把手放到身后，他忽然拉住我躲开人群，踩到台阶附近晃悠了一下差点掉下去，我拉住他说“还这么笨呢”，他站稳后我们相视一笑。
我没有遇见前男友的经验，只能尽力保持微笑，他示意我坐下便问我最近都忙什么呢，他公司明年初招聘，他还想着用手机拜年时再问我感兴趣不，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碰到了。
我犹豫着把离婚证递给他，也不敢看他望着江对岸说道：“忙着结婚，忙着离婚，忙的不亦乐乎，哼哼。”
周谭没接话看着离婚证上的名字发呆，我夺过来赶紧揣到兜里，他眉毛皱了皱哼哼一笑道：“也不请我喝喜酒，不过假结婚的喜酒也不好喝。”他看我诧异轻呼出一口气道：“这人原来是你，孙国心老爸的公司是我公司的甲方，昨晚孙国心去的酒吧里有我公司公关部的同事，今天这一天大家是边干活边八卦。”
“天啊”，我心中呐喊着长叹一口气把头埋在腿上用胳膊环住，真是没脸见人了。周谭突然搓了搓我的头发，我敏感的一下坐了起来，他手还停在半空，尴尬一笑道：“习惯了啊不是，对不起你别往心里去，这么短时间内就结婚离婚肯定有你的苦衷，过去了就过去了，你一定……”
“哦对了，钢琴课的费用店家退给你了吧？”
我一插话打断了他的思路，他点着头盯着我视线却没有聚焦在我身上，我下意识回头听到他问：“孙国心去你家里时，叔叔阿姨做了几道菜，什么……菜……”
我愣了一下却莫名开心，笑了笑道：“是你熟悉的那六道菜。”周谭也笑了笑没再说话，我们两个一言不发抱膝并坐望着江对岸。没一会儿有人叫了他一声，是这附近的测量工作结束了，他们要转去下一个地点，我看着周谭的背影熟悉又陌生，看他突然回头我紧张的低下头假装没看他，听他喊着“婷婷，微信没拉黑我吧？”立马抬头喊“没拉黑”，他比量着打电话的手势跑开了。
我反应了一下才转回身，看着波澜不惊的江面心中豁然开朗，不管是快四十岁还是快五十岁，不管是富贵还是贫穷，我相信我都是有资格追求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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