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赳赳/文
1
一次车祸,他不省人事。
一星期后,他睁开双眼,横扫四周,目光扫到了在趴在床头一脸疲惫的妻子。
一个微笑,他离开了病床。
那天过后,他辞了交警这个铁饭碗,性情也变了许多,只身一人去了北方,到一家工厂做苦力,谁也不知道他为何做了这个决定。
他的妻子只是微笑点头。
听说曾经的他是地方一霸,就连资深老炮儿都让他三分,听说他过去是中考状元,所有老师视之为少年仲永,听说他曾是交警大队的顶梁柱,但凡是交通问题,找他准没错。
可是那次,他却离开了他心爱的城市,去做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工作。
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为了去找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唯有去往另一座城市方可露出水面。
某天夜里,一辆仍在厂子里勤修不息的拖拉机压过他的双腿。
一声哀叹,他的双腿废了。
他回到家乡,赋闲在家。
那天,他有了新名字——自私鬼。
他不工作,不持家,只爱三两白酒,每天都烂醉如泥,酒后满嘴喷粪,甚至对妻儿动粗,家庭的担子扔给了他的妻子,真真一个二溜子。
那时候,我可能有五岁了吧。
这个他,是我的父亲。
图片来自网络2
记忆中,母亲总是凌晨四点起床,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镇上的水果市场。
水果商贩不同于其他行业,只讲求一个新鲜度。
五六点的时候,每个村子里的小贩都会开着自家的小三轮,到镇里的水果市场物色好水果。
早些年,镇上水果市场还是林氏家族的天下,后来传了几代,分成了几个小摊位,传到父亲这一代只剩下一个摊位。当初父亲还在交通执法大队任职的时候,就把这行使买卖的权利给了母亲。母亲原是渔家女,酷爱海上河里的生活,嫁给夫君后也便从了夫业,她知道自己爱的那个男人不喜这商场生活,偏爱在那花花世界大显身手,便替父亲接受了这样的生活。
我一直在想,在父亲经历两次车祸后游手好闲的时候,母亲当时是不是也想回到海上生活,在渔船上逍遥自在。
只是苦于有三个孩子加一个只会喝酒的老小孩。
记得小时候,母亲忙于工作挣钱,而父亲整天烂醉如泥,哥哥姐姐留校住宿,我失去了存在感。总喜欢在母亲为客人挑肥拣瘦的时候,大声嚷嚷着要些文具,为了只是刷刷存在感,希望母亲能注意到我的存在,而换来的从来只是屁股开花和一根玉米。
当年的母亲究竟受了多少苦,我一直不敢去深究。她需要挣钱养家,也需要做饭刷碗,还需要去应付醉后胡乱大骂他的丈夫,更需要去照顾不懂事只为了刷存在感的孩子。
十岁那年,我已经学会烧饭做菜。
那天晚上,我还在炒菜,父亲拖着烂醉的身子走进家门,和往常一样,嘴里喃喃骂着什么,如往常般,我白了他一眼,继续做菜。
九点左右,哥哥和姐姐陪着妈妈从市场卸完货,累的不成人样。
“杨平,我+你全家。”
神经病。
她全家不就是你全家。
神经病。
你除了骂自己老婆孩子,你还会干啥。
神经病。
你除了喝酒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神经病。”
最后一声,我喊了出声。
“你说什么?”
一个巴掌啪落在我的脸上,火辣辣,滚烫烫。
一把菜刀从我身旁闪过,亮堂堂的。
“今天我就杀了你。”
“三妹,快走。”
在哥哥姐姐的拥护下,我逃走了,躲到奶奶的怀抱。
图片来自网络3
奶奶跟我谈起了陈年旧事。
年轻时,父亲也算是翩翩公子,有颜有才,十五岁的时候便解出了一个很牛逼的东西——一个貌似叫做第四维空间的东西,奶奶说她也不懂这些科学。
说到理科类烧脑的概念,我一直觉得这种东西简直是怪物,父亲是否酷爱科学,我不知道。但是我总是看见他清醒的时候一个人坐在藤椅上读着金庸群侠传,我想他大概也有一个英雄梦,或许是在被抹杀了之后开始了纸醉金迷的生活。
当年的父亲大概和孙行者一样,有些张扬任性,有些不拘小节。
当年他有些兄弟朋友,而现在的他有些酒肉朋友。
“你父亲年轻的时候兄弟朋友一呼百应,在咱们镇上也算是一号人物,就是那次事故后,就不正常了。”
“是我五岁那年的车祸么?”
“不是,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
“那天,他朋友邀请他去苏州听一个报告,我老人家也不懂那是个什么玩意,你妈妈也挺支持的,他乐意的事我也就不阻止了。那次去听报告的人不见了,唯有你父亲回来了,而且是被人抬回来的。他昏迷了一个月吧,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他没救了,可突然有一天,他醒来了,就那样醒来了。再也不叫我妈,再也不和你妈说话,好像这里压根不是他的家。”
“嘘,别跟孩子说这些,吓坏她怎么办。”婶婶想制止奶奶的倾诉,可是奶奶反倒更执着地说下去了。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他逼着杨平从两层高的楼跳下去,从自己家跳下去,从自己眼前跳下去。我觉得他们夫妻俩闹别扭,小吵小闹都正常,就去劝架了,你知道你爸说什么了,那就你代替杨平去死吧。说着,他就要推我下楼。我没上过私塾,也没像你们现在孩子一样念过书,可是心寒那两个字怎么写,那天,我真的学会了。那还是我的儿子吗?那还是我的孩子吗?”
“奶奶……”
十岁的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像奶奶在说某个恐怖故事。
“哥被爸砍了一刀,现在在急救室。”
姐姐用力敲开了奶奶的家门,含泪说着。
“什么?”
内疚,绝望,害怕。
是我害了哥哥么?
4
姐姐告诉我,惹怒父亲的并不是我的一句脏话,是哥哥的顶撞。
“你们都护着她是吧?好,我今天就砍死你。”
锋利的刀锋亮在母亲的脖子上。
“要砍砍我。”哥哥趁机夺过那把刀。
“好,好,不让我砍,是吧。”
父亲开始肆无忌惮的砸场行动。
大到冰箱洗衣机,小到消毒柜电饭煲,整个家被砸的稀巴烂。
“你凭什么砸这个家?你为这个家付出过什么?冰箱是你买的吗?洗衣机是你买的吗?消毒柜是你买的吗?电饭煲是你买的吗?你有什么资格?”十五岁的哥哥恨恨而言。
“好,那我烧我自己衣服,总行了吧?行了吧?”
瞬间,整个屋子火光四起。
“你疯了!”
哥哥边灭火边拉开口中喃喃着什么第四世界的父亲。
谁也不知道混乱中,父亲是怎么砍了哥哥的。
请回答,第四世界5
“你爸喝醉酒,从楼上摔下来了。”
救护车再次登门拜访。
那天我正在参加大学一年级期末考试。
母亲来不及收拾摊位,急匆匆地跟着医生去了医院。
哥哥请了假,从实习单位奔回来。
那是全中国最顶尖的律师所,请假一次就不再有机会留下继续工作了。
而我,还在奋笔疾书。
考卷上有一道题:
请从哲学的角度回答以下问题:曾经有个人为了解开时间轴的谜底,接受了第四世界的邀请,隔绝了一切,同意第四世界的要求:以世人所不齿的方式生活,必须和整个家族反目成仇,并不得与人言说。但十年了,他依旧没有找到答案,他还有坚持下去的必要性么?
我想了很久,最后那道题我放了空白,坐车回到家乡,奔赴医院。
6
我望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望着他,竟有一丝愉悦。这是我印象中第一次见到他清醒的模样,神色间竟有一点傲娇。
“你还好么?”
我第一次关心他。
二十年来,我都在逃避,不想听他喋喋不休的胡言乱语,不想听那永无止境的脏话,我从没有跟他说过话。
“考试怎么样?”
他第一次关心我的学业。
印象中,他连我现在是读小学还是大学他都不知道,而今他却问出了这么细节的问题。
气氛不知怎的,略微有点尴尬。
“你的指甲长了,我给你剪剪。”母亲对父亲说道。
“水温合适了,可以吃药了。”哥哥给父亲递了一杯水。
7
“我想解约,不论什么代价。”父亲喃喃着。
8
那天过后,父亲再也没有醒过来。
9
“因为第四世界的邀约,我拥有了不死之身。我在时间轴上来回旋转,却总是找不到答案。第四世界给了我暴戾的脾性,为的只是挣脱家庭的束缚,第四世界告诉我不要说话,不要说话,就算酒后它赐给我的也是暴戾,没有答案。为了一个答案,我如此这般伤害她,但她从没有提出过离婚,她从没有抱怨过。我喜欢科学计算,却永远算不出她的耐心。 时间之谜还有解开的必要么?
抱歉,我想解约了。”
10
那道题我没有答,却接受了第四世界的邀请。
图片取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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