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

作者: 岸浅 | 来源:发表于2019-01-23 21:18 被阅读0次

    裘玉从来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梁生。

    裘玉才从破旧的小尾楼提着垃圾出门。转个弯,把垃圾丢进灰色的垃圾桶里,甩甩手,便把左手提着的棉布编织袋甩到右肩上去。她总是习惯背在右边,刚好卡在西装海绵垫与脖子的那段肩膀。厚重的《中国文学史》常年将肩膀挤压出沟壑。她走到楼梯口,推出一辆男士二八自行车,一只脚踩上去,另一只脚在地面上划拉乐两下,整个人纵身一跃,便坐在了自行车座上,一路上叮铃叮铃。

    夏天的早晨总是弥漫着一股树叶生长的蓬勃味道,浑身透着清新自然的气息,清凉的风吹在裘玉的脸上。车轮滚滚,在光影层叠的小道上,很快,拐一个弯,径直上前五百里,就到了一所高校。这个时候,不少的手里捧着课本的学生匆匆走来走去,一路上不停有学生和她打着招呼,裘玉点点头,一脸愉悦。绕过他们,将自行车放在教学楼前。已经对这一切司空见惯,还是很享受。

    裘玉总是提早去到教室里,先将包放椅子上,拿上一截白色的铅笔头,娟秀地在黑板上板着上课的大标题,拿出包里的保温瓶,放在右上角,再拿出一个小手绢,擦一下桌子,摆上教案,课本,翻开,密密麻麻的字迹。一切准备就绪,她就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教案。

    陆陆续续来了不少的学生,黑压压坐满了人。裘玉等着上课铃声的响起,那是她上课的命令。她看了一会手表,还差几分钟。她抬起头来看着远处,几个学生正在往这跑着。最后一个孩子刚踏过门,猝不及防的铃声响起。

    裘玉等着他们找到座位坐下,脸上一脸慈爱。底下传来低声咯咯的声音,很多孩子的脸上笑嘻嘻的,露出牙齿来。“好啦,下次不允许再闹哄哄跑进来了,都是大学生了,要注意一下时间。不多说,翻开课本来,今天我们讲《论语》。”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强烈,显得教室亮堂。裘玉干瘦,注重保养,嘴角和眼角也不免然有些皱纹,还是很白净。行为举止彬彬有礼,对人和蔼可亲,莫名有一种吸引,全校师生都很喜欢她。身边也不乏一些追求者,文学院的那个主任就很喜欢她,时常裸着光秃秃的头堆笑在裘玉的身边,裘玉不说话。

    裘玉刚刚从这所学校毕业,那个时候,还是一个羞答答的小姑娘。从小到大,只有娘在乡下陪着她长大。裘玉秀气,眼睛大大的,充满灵气,念书也厉害,靠着自己的聪颖和努力考上了大学,来到了这里念书。裘玉那个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留在学校当一名老师。她娘从来不会担心她,只是在选择配偶这一个方面,却迟迟让这老娘伤透了心。

    她娘身体不好,爹早逝,常年的劳累使这个不到六十岁的女人疲惫不堪,时常咳嗽,有时候还带着血丝,总是喘不上气,中药的味道充满了这个小院。刚毕业时,娘时常张罗着对象,相亲的道路上,从来都没有停止过,也不知怎么就有这么大劲。裘玉不愿意嫁人,也没有明着说,只是每一次见完面之后都以不适合为理由搪塞着。时间越拖越久,到最后,都三十岁了,还是没有结婚。

    她的最后一次相亲,是市里的一个卖猪肉的老三。老三长的肥头大耳的,肚子上油腻腻的一层肥肉,像个西瓜一样圆。裘玉哪看的上这天天嘴里卖着肉的生意人,还没见面,就给打发了。那小伙子倒是不慌不忙,时常来到乡下,去到那个孤独的老婆子家里,擦桌子,洗碗,挑水,烧菜,逗得老婆子开心极了。就这样持续了好几个月。老婆子再也坐不住了,从案头上扯上几件衣服,坐着老三的小三轮,去到了城里。老三倒也是一个明白人,送到裘玉的家门口,看上一眼心上人,连口水都没来的急喝,摆摆手,走了。

    这老娘一看见裘玉,一脸严肃。她说,“玉儿,事情都过去差不多十年了,也该死心了,要不,咱们就嫁了吧。”裘玉开始还回两句,慢慢的,开始招架无力,心里也委屈,眼眶红红的,看着窗外,一句话也不说。房子里面传出几声咳嗽的声音来,喘息,无力。裘玉跑着过去,倒了杯水。“娘,慢点,别急,喝口水。”“我这病,越来越严重了。最近常常咳出血来,怎么也止不住……”还没说完,又响起一阵咳嗽。

    裘玉心疼的不行,眼泪直刷刷地掉,老娘的脸晦暗无光,眼神也极其空洞。

    “老三啊,人好。和蔼,对我好。会做事,家里还有一个店面,虽说没念过书,但是一个明事理的主。”

    稍微好点了,她又接着说,“咱啊,别想啦。人家指不定过得比咱好呢。那个时候就看着那小伙子挺好的,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玉儿,这不怪你啊。”裘玉看着自己的老娘,心里却想的是别的人,人啊,总会陷在回忆里面出不来。深深的,像藤蔓一样缠在手上,已经缠进肉里,血肉模糊。裘玉总会想起那些明媚的时光,心里还是一阵一阵止不住的疼。

    婚事定在了九月初七。老三开着三轮,穿着大红的镶金边的短衫,腆着大大的肚子。裘玉涂上脂粉,更显的气质。就这样,老三靠着几只猪和一个店面将这个三十岁的女人抱回了家。

    当天晚上,裘玉像死灰一样躺在床上,两眼空洞,任由像一头猪一样的男人在自己的身上咬噬,红色的枕头上面,湿湿嗒嗒的一片。老三亲昵着,说着情话。裘玉配合着,却一句话也不说。

    这个老三也老实,知道自己捡了一个大漏子,倒也不生气。忙活完了,一头倒,打着呼噜。裘玉就这样睁大着双眼,到了后半夜。后面,慢慢地也就睡着了。

    该是怎样还是怎样。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什么能够反抗的了。

    两个人婚后风平浪静,肚子也不见动静,这可急坏了两边的父母。两个老婆子四处求医,一会是西村的瞎子老中医,一会是城里的名医。折腾了好几年,还是依旧不见动静。倒是裘玉,原本红润的脸颊熬成了黄黄瘦瘦,每次闻到熬煮的中药,就抑制不住干呕起来。后来,也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家里死气沉沉。连好脾气的老三也时常阴沉着脸。裘玉也不愿呆在这个家里,时常是待在学校的宿舍里面,一周也不着一次家。等到放假的时候,就回去老婆子那躲着。

    老婆子也是没有办法,心疼,裘玉在别人家里看别人脸上,愧疚,也就任由着她了。只是,离婚这件事情,想都别想,再怎样,离了婚的女人传出去是有多难听。

    裘玉三十五岁那一年,老婆子就躺在床上,动也动不了,喝口水都难受。时常半夜喘不过气来,做起来,才好了点。老三整整照顾了一个月,到后面,店面都关了,和老婆子住在一起。还是一个好人。等到放假了,裘玉才匆匆赶往乡下去,老三这才脱了身。

    老婆子躺在床上,嘴里还不停地在裘玉耳边唠叨。“玉儿啊,你们俩没有孩子,可是这个老三,确实心眼好,有时候受了气,也别老是板着个脸,多沟通感情才好嘛。早知道……”

    “娘,没事,不怪你。”

    裘玉照顾她娘,一丝不苟。天寒地冻,时常在床边烧个火炉,咕噜咕噜熬着中药,温暖的火焰还是没能够保存住老婆子手心的温度。在一个飘雪的晚上,老婆子悄无声息,再也听不见她的咳嗽的声音。还是没能够熬过这个冬天。

    裘玉身心疲惫。

    这是之后,昏昏沉沉了一段日子,等到了开学,接触到活蹦乱跳的学生,心里才好受一点。不过老三依旧是心中的一块石头,压的她喘不上气。

    一天,她终于鼓足勇气和老三说上心里话。她说,“咱啥时候去一趟民政局吧。”

    他明知故问,“干啥?”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夜幕慢慢降临,黑色像一个野兽一样包裹着这个店铺。四处散发着猪肉和猪血的混杂味道。从店铺穿过去,再进一个门,就是他们的小屋。冷寂。像冬天一样。

    屋里亮起昏黄不定的灯光。“去!”

    老三满脸忧愁,走到裘玉的面前。“玉啊,我也对你不薄,是,我是总是数落你,可是……唉,咋就落下了这个下场?咱在一起已经五年了啊,有啥不行的,非要走到这个地步……”

    裘玉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一个差不多两百斤的男人呜咽着,充满了整个房间。

    第二天一早,裘玉就起床收拾着行李。不多,大部分衣裳早就拿到学校的宿舍里面去了,只是随便捡捡些零碎的东西。东看西拿,倒也装满了两个箱子。她留下了一笔钱,厚厚的整整有一千块,存了好几个月。她偷偷地放在枕头底下,知道老三不会收,这也是亏他这几年来照顾的心意罢了。

    十点整。俩人从局子里出来,分道扬镳。漫天的阳光,裘玉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真好啊。”

    住在宿舍好几个星期之后,裘玉想买一间房子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了。她不愿再住在这个单身宿舍,她需要租房。她寻寻觅觅,终于找到烂尾楼上一个三楼的房子。小,一厅一房,够了。她买的时候说。搬家那天,阳光正好,大片大片的阳光洒在地上,书上,身上,她租了一辆破三轮,将自己全部的家当都放在了阳光里面,盖着一块满是向日葵的花布,像极了大学时代的爱情。

    裘玉大学时候和班上的一个男同学谈起了恋爱。般配。所有人见到都是这样说。裘玉总爱穿上自己缝制的花布裙子,小白衫,一双干净的白鞋。时常见人就笑,原本以为是一个害羞的小女孩,却没想到,大二上全年级的公开课上毫不怯场,当着领导和老师的面举手回答问题,流畅精确,一举成名。

    就这样,裘玉的名字传遍了整个校园,很多人跑到她教室的门口就为了看她一眼,这可是校领导表扬过的才女啊。很多人心里默默喜欢这个成绩优异的女孩。梁生也不例外。

    梁生,同级邻班的班长,做事稳妥,成绩也是一等一的优秀。那天上课,梁生正纠结着,这么大的场面,害怕一疏忽,答案不对,落得尴尬。正想着,却看见白衣飘飘的裘玉对答如流,顿时萌发了想要和她在一起的心思。那一刻,梁生知道有一束光正照耀着裘玉,四处都暗了下来,可是裘玉的脸,却越来越好看,连同她的声音,也消失了,只剩下微微露出微笑的她动作着嘴唇。

    梁生心里默默喜欢着裘玉。

    直到有一天,梁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心里一阵一阵思念涌上心头。正难受着,看见小路上正走着一群人,裘玉在里面显得如此与众不同,一眼便看见了她。梁生兴奋至极,直接跑到裘玉的面前告诉她喜欢她很久了,希望能够给他一次机会。

    所有的人都在起哄。这实在是太难得了。多少小情侣都是偷偷摸摸在一起,在傍晚的小河边,小树林里,望着月亮,羞羞答答牵着手。这简直是一个恋爱的新纪元!裘玉也有点傻了,大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像是时间静止了一样。两个人的脸涨的通红,相互对视着。裘玉身旁的一个女生最先起哄,不过,她看着当时的情况说:“散开,都散了,给点时间给他们,咱们走吧!”一群人相互对对眼神,一窝蜂跑走了。

    很久,他们还在相互对望着。他们的眼神里面,只有对方。裘玉眨眨眼睛,脸越来越红,她底下了头。梁生信心有些高涨,他凑近一点,低着头,在她的耳边说着,“裘玉,我是隔壁班的梁生,很抱歉如此唐突向你表白,只是,只是,我真的是太喜欢你了!”裘玉不说话。

    “你要考虑一下我吗?或者,你现在要做我的女朋友吗!”

    裘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开始抬起头来,看着他俊俏的脸庞开始笑,他的皮肤黝黑,一看就是晒太阳晒多了,脸上肌肉明显,健康,笑起来,露出牙齿,在阳光下发着光。

    他们就在原地开使笑。小小声的笑,后来笑声越来越大,裘玉用手捂住嘴巴,笑从眼睛里面跑出来。梁生牵住了裘玉的手。直直的,就往桥上走去。

    “坐这!”梁生蹲着用衣袖擦了擦河边的椅子,裘玉把身上的小布包放在一旁,两人坐在了一起。

    又不说话。

    刚刚入秋,草丛里面的蟋蟀开始叫唤起来了。阳光倾斜,河面上波光粼粼,随着风吹,一阵一阵的。裘玉扎了两个小辫子,左右各一,额头上的细细碎碎的头发随风吹起来,扰乱了梁生的心。

    裘玉一直微笑着,有的时候甚至咬了咬嘴唇,手放在左右两旁,伸直,撑着身体。梁生的手慢慢靠近,裘玉往另一边移动。梁生又靠近,裘玉还是移动着。后来,裘玉已经被梁生死死地夹在椅子和他的身体之间,梁生一把抓住他的手,两人笑着,互相看着对方,又很快将头扭开,太阳开始往山的那边沉了下去,湖面平静,叶子没有声响。

    梁生的名字旋绕在学校上空整整一个星期。那一个星期里面,裘玉和梁生双双出入,无论走在哪里,吸引的都是少男少女的目光,更蠢蠢欲动的,是压抑在青春之下的懵懂的心。

    梁生是学校里面第一个公开表白的男生,也是所有人的标准典范。一个好男友的考核里,他依旧是交上了一个漂亮的成绩单。两人在学校里面,除了宿舍,上课,其他都是形影不离。有的时候裘玉不见身影,找到梁生,一定能够看到裘玉。两人一起努力,一起拿奖学金,甚至,两人都已经规划好两个人的未来,筑造一个葡萄枝嫩叶般的家。

    就在两个人好像将要触摸到两个人的家的时候,裘玉却不得不退出梁生的世界。

    一天下午的课间,梁生正轻声在裘玉耳边说着话,裘玉把自己围在手臂里面,只剩下两只眼睛露出来,眯的像缝一样细。门外匆匆赶来一个老汉,头发上面湿浕浕的,结成一块。脸上的皱纹横生,额头上蜷缩的如同沟壑。身上敞着一件薄外套,露出里面散了丝的发白绿褂子。他站在门口,不时撩着脚尖,焦急地往教室里面打探。

    看见他的同学都疑惑着这个老汉的来历。他见很多人望着他,有些局促不安,便压低声音伸长问着旁边的女同学:“梁生,在这个班不?”“梁生,他找梁生。”好几个人交头接耳。“梁生。”女同学叫着。

    梁生抬起头来,笑容还在脸上停留着,看见了这个老汉,突然表情停滞,一脸凝重。他很快走了出去。

    不大一会,梁生跑了进来。慌忙地收拾着桌上的物品,放进一个布袋里。“出什么事情了吗?”裘玉焦急地询问。“我大伯,过来告诉我,我爹重病,躺医院呢,怕是不行了,我得赶快回去,老师我自己会去找,你别担心,我走了。”梁生语速很快,就恍的一下,梁生就已经冲出了教室。

    裘玉呆呆地望着他离开,上课也心不在焉地,一脸担心。

    梁生很快来到办公室,说明原因后,到宿舍里面随便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跟着大伯去到了医院。

    医院下了好几张的病危通知书,顶头的一行大字紧紧地逼迫着梁生的头颅,一阵难受,所有的情感好像要冲破脑门,从眼睛里面流出来,一滴一滴。

    梁生的爹插着很多管子,呼吸不畅通,整个人脸色昏暗,眼睛睁不开,眼窝深深地在脸上镶嵌,像一个大坑。脖子旁的血管像个异物一样凸显在那里,暗青的长长一条。白色的被子盖在身上,翻开来,肚子却很大,胀鼓鼓的。梁生伸手捂了捂被子,却不小心碰到了手,冰凉入骨。

    他的娘满脸愁容,偷偷将梁生拉出去病房。“生啊,你爹的病是越来越严重了,前几年看着身体还行,现在,怕是时间不多了。”他的娘皱了皱眉头,“我想呢,咱们先回家,看看村里的大仙,手头上实在没有办法了,实在没有办法了……”娘头发苍白,有些短发直直顶立在空中,不时摆动着。她的双手不停地揉搓着,手指走过的痕迹近乎发白。

    “行。”

    梁生的爹越来越虚弱,他们不得不就着月色坐上拖拉机回家。一路颠簸,月亮苍白,光线苍凉。

    高大的山脉挡住了乡村与城市,一条野路指引着向落后前进,越往里走,愚昧和野蛮越为清晰。

    梁生尽心尽责照顾爹。他不嫌弃。

    她娘半夜刚回到家就请来了大仙,围着他爹蹦蹦跳跳一个晚上。空气污浊,视野疲倦。所有的人都在堂屋坐着,面无表情。

    一大早,大仙就对着梁生他娘说:“妹子,照我看,你家老头这情况,怕是没有是你们办法了,只是……”

    “只是什么?”

    “冲喜。”

    “冲喜?”

    “就剩这么一条路子了。”

    梁生的娘听到这个消息,脸立刻黑了下来。

    王婶拖着肥胖的身体大声在她的面前说着:“妹子,让梁生结婚吧。”

    “结婚?和谁结?还在念书呢。”

    “念书能有他爹重要?先结婚,冲喜,其他不重要。”

    梁生的娘从早上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又一圈,碰上梁生,想说又抑制住了。

    “娘,你想说啥?”

    她的眼神飘忽不定,“没有,没啥,你去看看你爹。”

    等到了晚上,王婶绕过低矮的土墙,在院门口再一次规劝着。

    “妹子,我看结婚这真行。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也是有它的道理。”王婶将手打在梁生他娘的手臂上,“你还记得我娘家的三婶的表妹的娘吗,那个时候呀,也是这样的情况,现在,她爹还活的好好的,比我身体还要好呢,自己每天上山打猎的。”

    王婶看着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人家呢,我也看好了。老李家的那闺女,才十八呢。老李管着这条大河,全镇人坐船的钱都流进了他的口袋呢。要我说,你就让梁生和老李家的结了算了,哎,那闺女长的好看,就是好像有一点傻。小时候出生的时候留下的毛病,和梁生生一个孩子还是白白胖胖的,聪明。你要是和他结成亲家,你家老梁欠下的债……”

    梁生帮他爹倒水的时候,正好看见娘倚靠在门栏上,悉悉索索的说话声,什么结婚来着。他忍不住往门口靠去,手上的盆越握越紧,铁盆都变形了。他一字不落全部听了进去,他想起了裘玉,心口一阵一阵心疼。

    他转身走进了房间里,拿出纸和笔,在纸上摩挲着,一个一个的方块字扭曲着身体,出现在纸上。他的手指抖动着,除了那支笔,好像还要握住更多的东西,一些快要不复存在的温度。

    他整整写了五页纸。撕了写,写了又撕,地上都是白花花的纸团。眼泪流了又干,她的脸越来越远了。

    他娘在门外来了好几趟,想要敲门,却又犹豫不决。

    梁生一把推开门,恰好看见他娘往回走。

    “娘,我知道了,等会我就去办。拉上王婶,你准备准备东西吧。”

    他娘心疼地看着梁生,“生啊,娘对不住你……”

    梁生走近他娘身边,停了一下,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便走了。

    梁生的婚礼很草率,甚至有些慌慌张张。新娘很小,稚嫩。歪斜着嘴,嘻嘻哈哈。

    热热闹闹一天,婚礼也就算是完了。

    到了晚上,他爹的精神好了很多,坐了起来,能够自己张开嘴,将儿媳妇递过来的糖水送下肚子去,还抬起了眼皮看了这个天真的戴着红花的姑娘。

    第二天早上竟然破天荒地拉住了梁生的手,说想喝他娘煮的小米粥。全家人欢天喜地。他娘抄起一个篮子,量了碗米,在河里冲洗,路上不时有几个聚在一起磕着瓜子的中年妇女对着她笑,喜气洋洋。她走回家去,兴冲冲地将米放在灶台上面,生起火来。

    粥端在他父亲旁边,等到放凉了,才喝了几口。

    事情却没有能够一直好起来。

    没有多久,梁生发现爹呼吸声都听不出来了,摸着胸膛,一手冰凉,梁生怔了一下,哭声响彻堂屋。

    裘玉两个月之后才在学校看见了梁生。梁生低着头,绕开她走。

    裘玉眼睛红红的,想起了那叠放在桌上的厚厚的信,一字一句,都是他们关系的终结。

    形同陌路。

    裘玉从来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梁生。

    下课后,裘玉时常和班上的一个女生讨论着。裘玉也想有这样的一个女儿,要是她那个时候怀上了,孩子也跟她差不多大。而梁点点也想有一个这样的母亲。温柔,善良,知书达理,更重要的是,她在身边。裘玉知道梁点点来自农村,好像跟梁生还是同一个地方的,她的母亲,在她七八岁的时候,带她在小船上面去玩,、梁点点却不小心掉了下去。她的母亲,虽然智力上面有问题,却也跳下了河,将她救了上来,自己却没有了。她不敢想。

    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秘密,互相交融。

    梁点点河裘玉正要一起去吃饭。梁点点在半路上突然停下来脚步。

    “爸!你怎么来了!”

    裘玉抬起头望去,还是他。变瘦了,脸上的皱纹多了,才四十岁,头发竟然就已经白了一半。笑起来还是像年轻时候一样,健康,露出牙齿,在阳光下发着光。

    裘玉眼里突然擎满眼泪,透过树叶的阳光打在她的眼睛里,像星星一样美丽。

    “之前,我听着点点说,她的老师叫裘玉,我就寻思着,是不是你。我后来回去了,继承了点点外公的船。我挺害怕的,怕是你,又怕不是你。早晨的时候,我就寻思着,过来看看点点,也顺便,看看是不是你……”

    裘玉和点点走到他的身边,三个人笑了起来。梁生牵着裘玉的手,裘玉牵着点点,三个人并排走着,阳光洒在她们的身上,像极了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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