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神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跨过君王山，再渡过天峡谷，便是传闻中现存最古老的村落---羊山村。之所以叫这诡异的名字，传说是因为此村自古以来有羊神的佑护。

      “自三百年前的崇祯年间起羊神的传说便留下了，自那以后每逢大饥荒时羊神便会出现，给村里人带来足够渡过饥荒的羊肉，羊山村正是通过这些羊肉繁衍到了现在。”老书生边赶路边给身边的小书童讲解着他们此行目的地的传闻。

      “师父，照您这么说，如果祂真是羊神的话又怎么会给村民吃自己同类的肉呢？”书童不解的问。

      “究竟为何等到了村中一打听不就知道了。只要将这篇传闻写成志怪小说，《聊斋志异》都得靠边站！那时我们在文坛就能呼风唤雨喽！”

      师徒俩一路说笑着走到了羊山脚下。一看这羊山，好一个险峻奇山！四面悬崖凛立荆棘环山在，除空中飞鸟和长臂猿猴外休想攀上此山崖。唯一一条能上山的小道据说还是嘉庆年间朝廷派发资助粮时命人挖出来的，如今也年久失修极其难走。

      “天啊，这要是在太平盛世就是世外桃源，要是在灾荒年间便是人间地狱啊！”看着这巍峨的羊山，老书生不禁感叹道，住在如此与世隔绝的地方的人能繁衍这么久简直是奇迹。

      “师父，我们回去吧，这山……我看着害怕。”小书童可能是没见过如此场面，看到这山竟吓得直打哆嗦。

      “有师父在还怕什么？！走，争取在天黑前上山！”书生一把拉住书童走上了山路。

      这一路上没什么值得记载的，唯一的插曲便是在半山腰处发现了一个饿昏在荒野的孩子。在给了他食物和水之后打听到他正是羊山村人，他娘让他半夜偷偷溜出村子去山下寻找什么聚宝盆，只要往其中放一粒米就能获得无穷无尽的粮食。

      “这都啥年代了怎么还有人信这些迷信呀！”老书生摇头叹息道，再看看这山，偌大一座山竟然连一株草都看不到，农田什么的更是荒废已久，不难看出定是灾荒之年。虽然可怜山上的老百姓却也不禁喜从心起——赶上饥荒时来，有可能见到羊神了！

      背上孩子，在他的领路下果真在天黑前便到了村中。这村中的屋瓦楼舍与外界皆有些许不同，看得出已几百年不受外界影响了。

      村民们很热情的招待了两人，他们虽然面黄肌瘦却也颇有精气神，眼中皆闪着兴奋的光。据村长所说，村里的确正遭遇连年大旱，羊神今夜就来！！！

      “铁蛋！”书生还未来得及惊喜就有一妇人抢先露出喜悦之情。这位应该就是孩子的娘，只见娘与孩子紧紧拥抱在一起，这感人场面怎能不叫在场的人动情？

      “既然二位是为了羊神而来，那老朽自然该带二位去看看羊神冢，路上也好听听羊神的传说。”带头的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便是村长，他在这村已有六十年之久，期间经历过两次羊神的降临。书生与书童自然没有理由不随他同去，妇人与那孩童帮忙背着行李紧随其后。

      在去往神羊冢的路上，村长讲起了崇祯年间羊神第一次降临的故事————

      村里的一户人家生出了一个怪物，这婴儿羊首人身，体表生长着厚厚的体毛，不管是哭是笑皆如羊般刺耳难听。母亲在艰难地生出他后便因难产与惊吓去世了。父亲在百般思量之后背着所有人将这怪物丢进了城隍庙中。

      一对夫妇去城隍庙求子时发现了这怪物，出于好心将他抱回家中。村中之人知道后都对他们指指点点，皆称呼此孩子为“羊人”。他养父母也这么叫他，把羊按人的方式养，穿上衣服带上头罩，再于脖子上挂上一套长命锁，由此一来便成了一个有模有样的“羊人”。

      羊人成长到三岁长得便如成人般大小，下地干活毫不费力，只是需要人下指示方能活动，养父母因此决定派他放羊，羊人放羊，颇为滑稽又颇为合理。

      “看啊，羊在放羊！”孩子们围着羊人嘲笑着他，而不管是被吐口水还是被扔小石子，羊人始终不曾有任何反应，就如他曾经对待任何人一样。三年来他没说过一句话，对除了命令以外的语言都毫无反应。说他是羊吧他两脚走路能懂人语，说他是人吧他不通人性犹如畜生，想到这，养父的心中发了慌。

      第四年，羊人的养父外出打猎再也没有回来，从此只剩羊人母子相依为命。

      第六年，羊人的养母在心灰意冷之下跳入了井中，家中仅剩了羊人和一群羊。

      “这孩子可该如何是好？”村长召集一众村民讨论羊人归宿。

      “不羊不人，定为怪物。应先斩之而后快！”屠户说。

      “又羊又人，定为神仙。我等须供奉之。”教书先生说。

      “先留着吧。”在百般说辞中村长决定道。“他块头大，力气定不亏，给村民们拉车放羊也不枉我们养他这一遭。只是，由谁养好呢？”

      “就由我来养吧。”一直沉默不语的铁匠发了话。“作为抚养费，他家的羊就归我了。”

      就这样羊人住入了铁匠家中，铁匠打造了一个羊头型头盔将羊人的头紧紧罩住，自此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了。

      又过了三年，羊人依旧不会说话，人们也依旧把他当畜生对待，只是无人敢当面嘲笑他，也不敢直视他戴的头盔。

      “你到底是人还是怪物？”终有一日，村长壮着胆子向他问道。得到的自然还是那呆滞的表情和沉默。

      一阵吼声袭来，恐怖有如千百只羊在咆哮，羊人不知为何冲着天上发疯般的怒吼着。

      “天边的乌云有些奇怪！”应声望天的一村民指天惊呼道。

      “那不是乌云！”村长顿时瘫坐在地，面色刹如死灰。“是蝗虫！蝗虫来了！”

      在万般怒吼与哭嚎声下，村里的天变成了乌黑色。当这死亡的乌云终于离去时，金黄和绿色已消失不见。所有人都在哭，唯有那羊人依旧平静。

      “把所有粮食都集中起来。”第二天村长下令道。村民们用了一天的时间将村子翻了个底朝天，哪里还有多余的粮？不过半筐小麦和五只绵羊而已。

      当晚村里架起大锅，每个村民都喝到了一碗与清水基本无样的粥。

      第三天山上满是搜寻野菜野草的村民，哪还找得到野菜野草？那群空中强盗连一片叶子也没留下！三天过后，整座山仅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第七天，村里飘起了久违的肉香，三只羊的羊头在大锅中起浮着，像在见证着村民们的痴狂模样。

      “村长宰了羊，我给你带了碗羊汤回来。”铁匠将一碗汤递入羊人手中，“记住，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摘下头盔。”

      第九天山里满是坑坑洼洼的大坑，几十名饿汉拼命的挖着简直就像在挖财宝。

      “你们在挖什么？”村长问道。

      “观音土，有了观音土就不容易饿死了。”铁匠说。

      “我们这里土质不含矿物，是挖不到观音土的。”村长无奈的叹息着。

      听到村长的话后村民们愣在原地好久，然后比之前更拼命的挖起了地。

      当晚羊汤又一次被分发到村民手中，这次没有分给羊人……

      第十一天夜里，铁匠疲惫的回到家中，看着仍是呆滞的羊人不禁流下泪来。

      “你到底是不是人，是的话就说句话！”

      羊人依旧没有说话，甚至头都没动一下。

      第十二天一早，铁匠被人发现上吊于家中，脚底是砸坏的头盔。

      村里的大锅又烧了起来，这次里面炖的却是两个大竹筐。

      “这俩竹筐装过麦子和羊肉，用锅一煮不就是一锅羊肉粥吗？”

      在这之后的两天，这俩竹筐被煮了又煮，直到彻底散架为止。

      第十五天， 村民们坐在大锅前迎接着死亡，互相承诺谁要是先死就把谁投入锅中。

      这时，羊人主动站在了村民的面前，口中第一次说出了话语：“我乃羊神，特地前来助你们渡过饥荒。”

      “这之后羊神每逢饥荒之时都会于第十五天降临赐予我们羊肉，有了这些羊肉的供给羊山村再也没有于饥荒中饿死的人，从那以后先人们便设立了羊神庙供奉羊神和赐予我们的神羊，你看，就在那。”

      讲完了羊神的故事后，村长带着书生和书童，恰好来到了神羊冢门口。

      看上去这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庙宇，门口摆放着一座香炉，炉中燃着三炷香，庙内供奉着那羊头人身的画像。

      见惯了庙宇的老书生对这庙并无多少兴趣，反而将兴趣投到这埋葬历代被宰神羊的枯冢中。

      “这里是忌讳之地，外人是不能进入的。”见老书生想进入羊冢，妇人赶忙阻拦道。

      村长一副难堪的样子，在妇人与书生之间左右为难着。

      “外人终究不方便进入本地神冢，我们只在外围看看便是。”书生让步道。

      “今夜天色已晚，我看我们先住一夜，明天再来也不迟。”村长提议道。

      “不如就住我家吧，两位贵人救了我的孩子，奴家当付犬马之力以报恩公救命之恩。”妇人抢在村长之前说道。

      老书生终究没能架住妇人的盛情邀请而住进了她家。当晚四人在分享了书生带来的食物后便开始闲聊起羊神的话题。

      “不是每一次都能见到羊神的，除了崇祯年间之后便只能见到神羊，未见羊神亲自降临。”

      “神羊是什么样的呢？”

      “如羊神一样羊首人身，但不能言语。每次赐予神羊后就将其杀之煮肉，其肉源源不尽在饥荒结束之前绝不会食尽。”

      “那又如何知道最初的羊神是不是神羊呢？”小书童好奇的问道。

      “不要乱说！羊神大人既已开口，就必然是羊神，岂有羊神被人吃之理？”老书生打了小书童一耳光之后严厉说道。

      “小恩公说的话也属实在，传闻毕竟是传闻，谁也不知道三百年前究竟是怎样的。要我说，恩公走遍五湖四海所撰写的异闻或许也都是编造罢了。”妇人说。

      “是否谣传眼见才能为实，今夜羊神降临之际亲自一见便可知。”

      “这点怕是不行，羊神降临时仅有村长和祭司可见，其余人是不可以见的。恩公只可在家中静待，见见带回的神羊就好。”妇人连忙劝阻道。

      书生面露不悦之色，却也并未反驳，“那请问羊神现身之处何在？”

      “这……”妇人似有难言之隐。

      “就在神羊冢，埋葬羊骨的洞中。”铁蛋插话道。妇人一瞬间显得有些慌张。

      “原来是忌讳之地，那我俩这外人就不打扰了。天色已晚，我等就先睡下，等明天一早就看神羊。”老书生说完便带着书童去里屋睡下。

      夜深后，书生悄悄摇醒书童，拉着他偷偷潜入后院翻墙而出，一路向神羊冢方向走去。

      一路上小书童一直打退堂鼓却一直没能劝动师父。

      终于来到了冢前，借着月色两人看到那神羊冢面前立着三人，一人正是村长，其余两人穿着红袍戴着面具，似乎是那祭祀。

      “还有半个时辰羊神就要降临了，我等要严加看守不能让任何人潜入羊冢。”隔着十米远的距离村长的话依旧能听的清清楚楚。

      “我已听到羊神告知，今夜祂将亲自前来，就出现在那神羊冢中，令我们在安置完神羊前不得入内，到时自有暗号相示。”一祭司说道。

      “那我们就到附近巡逻，看是否有那外人为一睹神羊真容而故意潜入吧。”三人说完分道而行，可笑的是竟无一人把守门口。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快进去一睹羊神真容。”老书生兴奋的拉住书童就要往洞里钻。

      “师父，被发现的话可不得了啊。”小书生慌忙劝阻。

      “羊神大人有大量，不会与我等计较的，那些人的话你也听到了，他们在羊神置办完之前不会进入洞里。”书生强拉着书童走入洞内，洞里黑漆漆一片，只听见脚踏在什么东西上发出清脆响声。

      书生点起一盏灯照亮了四周，旦看满地都是枯骨，各种各样的骨头堆满了山洞，粗略一数至少不下于几百，堆在山洞尽头处的一具具头骨瞪着空洞的眼睛凝视着二人，那模样哪里像羊骨，分明就是人骨！

      “师父，快跑。”小书童话刚喊出便觉为时已晚，后脑勺上被狠狠一击让他顿时失去了意识……

      “请羊神来！”

      “请—！羊——神——来——”

      一声声呐喊唤醒了师徒二人，书生只觉得自己被紧紧捆绑着，身上披着些类似皮毛的东西，而眼前黑漆漆一片除了两个小孔可以从中窥探外什么也看不见。直觉告诉他自己被戴上了一个类似头盔的枷锁，从眼睛到嘴都被封的死死的。

      “恩公，您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啊！”嘈杂的人群中，书生能隐约听到妇人的哭声，书童的挣扎声，祭司的祷词声，和霍霍的磨刀声。借着两个小孔，他看到了全村的村民聚集到一起向他跪拜，中间的大锅烧的正旺，滚水把锅盖都要顶了起来。小书童就被绑在他的身边，头上似乎长了两只角……

      “吉时已到，恭送羊神归天！”

      “吉——时——已——到——，恭——送——羊——神——归——天——”

      锅中的羊肉散发出阵阵香味，只是鲜红的肉块间漂浮的，是两具已成枯骨的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