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正月》待亡之国众生相

《小雅·正月》待亡之国众生相

正月繁霜，我心忧伤。民之讹言，亦孔之将。念我独兮，忧心京京。哀我小心，癙忧以痒。

父母生我，胡俾我瘉？不自我先，不自我后。好言自口，莠言自口。忧心愈愈，是以有侮。

忧心惸惸，念我无禄。民之无辜，并其臣仆。哀我人斯，于何从禄？瞻乌爰止？于谁之屋？

瞻彼中林，侯薪侯蒸。民今方殆，视天梦梦。既克有定，靡人弗胜。有皇上帝，伊谁云憎？

谓山盖卑，为冈为陵。民之讹言，宁莫之惩。召彼故老，讯之占梦。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

谓天盖高，不敢不局。谓地盖厚，不敢不蹐。维号斯言，有伦有脊。哀今之人，胡为虺蜴？

瞻彼阪田，有菀其特。天之杌我，如不我克。彼求我则，如不我得。执我仇仇，亦不我力。

心之忧矣，如或结之。今兹之正，胡然厉矣？燎之方扬，宁或烕之？赫赫宗周，褒姒烕之！

终其永怀，又窘阴雨。其车既载，乃弃尔辅。载输尔载，将伯助予！

无弃尔辅，员于尔辐。屡顾尔仆，不输尔载。终逾绝险，曾是不意。

鱼在于沼，亦匪克乐。潜虽伏矣，亦孔之炤。忧心惨惨，念国之为虐！

彼有旨酒，又有嘉肴。洽比其邻，婚姻孔云。念我独兮，忧心殷殷。

佌佌彼有屋，蔌蔌方有谷。民今之无禄，天夭是椓。哿矣富人，哀此惸独。

中国文化的发展，大概有一个截留与分流的问题。

春秋期间，孔子成了文化的集大成者。一方面，他老人家坚持“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的为学原则，博览群书，述而不作。将春秋及其以前的有文字记载的文化典籍进行了系统阅读与归类。另一方面，他总结概括了这一时期主要的文化精神，并且进行了深入、持久的切身实践。

如此一来，孔子像是中国历史上横桓在他所在的历史节点上的一个总阀门。所有的文化、文明全部经由它流淌到下一个时空背景。换句话说，孔子作为承前继后者，决定了他之前的文化精神是否可以得到传递；更决定了他之后的文化精神的主要内涵。

孔子不仅仅代表统治阶级的文脉，一定程度上也决定了私学的发展走向。今天，我们已经看不到孔子之前中国历史的文化原貌，只能透过孔子看他之前的世界。一定程度上，孔子是中国古文化发展的截留者。

除了截留，中国文化还有一个分流的问题。

自秦朝焚书坑儒起，统治阶级对外就有一个“替生民”做选择的问题。不该流落民间的思想、文化，以焚书坑儒的形式，被彻底隔绝。

如同长江、黄河一般，中国文化从此一直走着两条支脉同宗同祖、并行不悖、互为补充的路子。

皇家掌握绝对的文化，并且将经过筛选的文化流向民间、惠泽民众。民间永远有读不到的“大内秘籍”。然而，文化本身又是流通和开放的，无论怎样禁绝，流向民间的文化都会自然而然的因为开放和自由开出灿烂的花来。皇家固然有搜罗民间“珠玉”的本事，但常常也是“美不胜收”的。

皇家的文化和民间的文化，成为中国文化的两个分支，两者统一起来，才能代表整个的中华文化。

诸如做臣子时英明无比的王莽，做了皇帝却干得一塌糊涂；那个被污的一塌糊涂的隋炀帝，在世界的文献资料中并没有多少十恶不赦却成了亡国之君；明清后期，都出现了好皇帝将国家一点点带向败亡的案例等等。这些我们所看不懂的历史，不过是我们无法站在整个中华文化的视角和立场上去审视而已。

不洞悉中华文化奇特的截留和分流特质，我们便无法看到它的精髓。《小雅．正月》描述的是周末期，作为待亡之国的周朝形形色色的人看到的、经历的、感受到的种种不同。

第一种是苍生黎民，他们是待亡之国各种败亡之相的直接感受者，既敏感，又无可奈何。“正月繁霜，我心忧伤。民之讹言，亦孔之将。”“民之无辜，并其臣仆”、“民今方殆，视天梦梦”、“民今之无禄，天夭是椓”。人祸、天灾之前，苍生黎民只能通过口头上的抱怨来回应，无辜的百姓，被统治者作为有罪的臣仆来对待和放逐。

第二种是以诗作者为代表的少数有远见的贵族、士人，因为智慧和远见，他们努力的用微弱的声音替苍生黎民代言。也正是因为这种代言，招致了统治者的不满，引来政治上的压制和迫害。“念我独兮，忧心京京。哀我小心，癙忧以痒”、“父母生我，胡俾我瘉”、“忧心愈愈，是以有侮”、“天之杌我，如不我克。彼求我则，如我不得。执我仇仇，亦不我力”、“忧心惨惨，念国之为虐”、“念我独兮，忧心殷殷”。

第三种是得志的小人。“洽比其邻、婚姻孔云”、“哀今之人，胡为虺蜴”、“彼有旨酒，又有嘉肴”、“佌佌彼有屋，蔌蔌方有谷”。这些人投君王所好，无所不用其极。卑鄙无耻，但却能左右逢源，个个混的风生水起。

第四种是末世昏君。虽然诗中没有明确指出帝王的尊姓大名，但列出了周幽王的前车之鉴。“燎之方扬，宁或灭之？赫赫宗周，褒姒灭之”。眼中没有苍生黎民，“民之方殆，视天梦梦”，一句让人想到了那个被告知老百姓没有粮食吃饿殍千里时，反问“问什么不吃肉羹”的糊涂帝王。各种亡国之兆已经非常明显了，他还在忙着“召彼故老，讯之占梦”。因为不能重用贤人，帝王的身边“瞻彼中林，侯薪侯蒸”。没有大材，都是些烧火的料。

试以七言顺口溜浅译《小雅．正月》如下：

农历四月天降霜，益增我心之忧伤。民间早有谣言起，籍此更将播四方。孑身一人独忧伤，挥之不去萦绕长。奈何放下复拾起，忧思成疾病一场。

父母生我好皮囊，缘何使之遭祸殃。劫难不早也不晚，我来人世它上场。君子自当坦荡荡，好话歹话凭心讲。忧惧起时不曲意，因此受辱遭中伤。

整日不快心益忧，平和清净难消受。庶民百姓本无辜，也成罪人居末流。可怜如我铮铮士，一口饭食何处求？看那乌鸦栖何处，飞落谁家屋檐头？

看那林中树不少，其材只配当柴烧。百姓正在危难中，尔等昏昧不知道。帝王正统不可胜，天生天命已有定。皇皇上天请示下，究竟谁将续太平？

人谓高山无风景，只作土丘少高峰。民间谣言纷纷起，却不制止正视听。召来老臣问究竟，请教占梦问死生。都说自己最灵验，乌鸦雌雄谁分清？

人谓天空多高远，尔今局促把腰弯。人说大地厚载物，步履小心行路难。远近流传这些话，有理有据非瞎编。可悲可怜今世人，为何生在毒牙尖！

看那山坡本薄田，禾苗居然能繁茂。上天如此摧折我，唯恐把我除不掉。当初朝廷有需要，担心推辞不应召。得到我后生慢待，并不重用与倚靠。

心中忧愁深又长，如同结网绳百丈。当今局面难评说，为何越来越放浪？大火熊熊焰正旺，不思谁人能灭将?辉煌显赫周王朝，褒姒弱女将之亡。

本就忧伤众惜怜，又遇天阴雨绵绵。车厢本就载得满，居然抽去车挡板。等到尔等有所失，方才记起长者言。

车上厢板莫要弃，加固辐条牢又安。关键部件勤检查，装载货物莫丢散。这样方能渡艰险，莫将此事看等闲。

鱼儿已然在池沼，岂有心思乐逍遥。有心深藏不欲动，奈何瞩目接难逃。忧思满怀愁不已，想那暴政太残暴。

得势之人美酒享，山肴野蔌可遍尝。营私结党堪比邻，姻亲裙带联结广。想我孤身只一人，郁郁不乐多忧伤。

得势之人有华屋，奸佞之徒有米谷。当世黎民多不幸，饱受天灾无人助。富贵人家多欢乐，可怜穷人太孤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