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文\如意素心
天顺七年，隆冬，大寒。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下着，覆盖了琉璃般闪耀的屋顶，斑驳的青石地上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北风一吹香樟树上就扑簌簌的摇下一片雪花，刚好落在蕊香的脖颈里，不一会儿化成雪水，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手伸进脖子里拭了雪水，拎起食盒快步走进坤宁宫。
典雅的坤宁宫里弥漫着一股药味，蕊香放轻脚步悄声走进寝宫，将食盒轻放在镂刻着牡丹图案的红木桌上。她好奇的四处张望着宫殿，却见西首青铜宣德炉内，正袅袅娜娜的往外飘着缕缕苏合香的味道，香味淡雅却沁人心脾，就连那苦涩的药味也着实淡去了几分。如香掀开玉光醉人的珠帘，碎碎的唠叨了她几句，又吩咐她将早膳挪进内室，蕊香慌不迭的应了声，便手脚麻利的将食盒拎进内室，绕过一展红梅映雪的苏绣屏风，只见精致舒适的湘妃塌上卧着个女子，慌忙对着那弱不胜风的背影行起大礼：“奴婢叩见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用膳。”
如香闻声皱眉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小点声，可别惊着娘娘。”
蕊香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脸上却是涨的通红，额上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是….蕊香吗？”湘妃塌上的女子被人扶着坐了起来，睁着一双幽深朦胧的双眼，柔声笑了起来，“这地上冷的很，还傻跪着做什么？咳….咳咳…..快起来吧，可别冻坏了。”
“是，奴婢谢皇后娘娘慈悯！”
蕊香吸了口气站起身从食盒中，拿出一碗熬的浓稠的稀饭，一笼晶莹剔透的什锦豆腐皮包子，一碟青翠欲滴的莴笋干，还有一小碟玫瑰腐乳，全部放进红木托盘里，小心翼翼的送至塌旁的案几上。她见如香取箸伺后意夹食送之，才屏气凝神的站在一旁，窗下的白玉消金兽里燃了上好的龙涎香，她去乾清宫的时候也曾闻过这香味儿，这份恩宠羡煞了多少美艳妃子，可偏偏皇后娘娘倒是视若无睹。
“蕊香，外头是下大雪了吗？”
蕊香愣了下又点了点头，恭敬答道：“是的，皇后娘娘！”
“如香，扶本宫出去赏赏雪吧！”
“娘娘！您身子还弱着，怎么可以出去吹那风雪？”
“如香，本宫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如香望着她苍白憔悴的面容，拽着她的衣袖摇了摇头，却拗不过她眼中孩童般的恳求之色，终是深深的叹了口气松开了手，从衣架上取了件白狐裘的披风给她披上，又吩咐蕊香去取溜金红泥小手炉，才扶着皇后娘娘往外走去。廊前的台阶上已被风雪打湿，四四方方的天地之间，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
“好美的雪景，病的久了闻闻这雪的清香，人也似乎精神了许多呢？”
如香尚未来得及答话，却见她已下了台阶，一步一步走向风雪之中。如香急忙撑开那把油纸伞，素色扇面上绘的是幅踏雪寻梅图案，倒是十分相衬眼前的景致，只是可惜了没有红梅可寻，念头一闪而过便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替她挡去大半风雪。她侧过身子朝如香恬淡的笑了笑，望着伞面的图案微微出神，记忆深处的某个画面悄然翻出。
“锦鸾，又下大雪了，我好想我母妃。”
“别难过，你还有我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锦鸾，凌波殿外的红梅开了，咱们去踏雪折梅吧？”
“好啊，看谁先折到红梅，谁输了谁给母后去抄经。”
“锦鸾，母后又骂你了吗？不要怕，等朕亲了政就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甜言蜜语总是醉人的，醉过之后也总会醒，可她的梦是不是也醒的太早了点呢？
“皇后，我对她没什么的，我只是难过她这么年轻就没了。”
“臣妾知道，皇上一直拿她当妹妹。”
“皇后，早知道祈玉这么混账，当初我就该把她留在身边。”
“呵…….”
“皇后，她真的就这么走了吗？连一个字也没留下？”
“没有！”
“大内守卫如此森严，她一个病弱女子怎能轻易离开，莫不是皇后一手遮了天？”
“臣妾不敢！”
“你！…….”
“臣妾恭送皇上！”
他和她之间的一切美好，在遇到那个妙手仁心的女子之时，一切似乎都已戛然而止。
如果他们之间没有了见深，也许早就在数年前的相敬如宾，匆匆到两相生厌了吧。
如此也好，反正这一切的一切，于她而言，很快都将成为前尘，而她也终将化为灰烬。
如香唤了她好几声娘娘，她却恍若未闻般陷在回忆里，蕊香将怀里捧着的溜金手炉放在她胸前，如香拉住她的双手往手炉上捂着。她猛然清醒过来，看着两个着急忙慌的丫头，伸手摸了摸蕊香汗湿的刘海，也不知是哭是笑的说：“急什么？哪里就这么容易死了呢？”
“娘娘，快别说胡话了，您长命百岁着呢！”
如香说的又急又快，嗓音中掺着一丝哭音，她伸出双手抚上如香的脸颊，温柔的笑道：“快别哭了，这么漂亮的眼睛若是哭坏了，可是要嫁不出去啦。”蕊香刚刚接过手炉，惊的又一下掉进雪地中：“莫非娘娘方才也是想要帮我擦泪吗？”她弯下了腰蹲在雪地上，滚烫的泪一滴滴落进雪里，心中就像被利爪挠抓般难受。如香瞪大了双眼看着依旧笑着的皇后，忍着心中的酸楚，微微侧过脸将流泪的眼，迎向她冰凉的手掌。她纤弱的手微微顿了顿，却是笑的更欢快了些，可如香分明看清了她嘴角的那丝苦涩。
.“你们两个丫头啊，都这么唠唠叨叨的，明儿本宫就将你们都嫁了出去，也好让本宫清静。”
蕊香抹泪哭道：“将我们都打发走了，还有谁来陪娘娘看雪景呢？”
她仰首望着眼前模模糊糊的雪花，幽幽说道：“那就一个人来看雪，独自走向彼岸花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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