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的红灯区

作者: 1423f9a80aa5 | 来源:发表于2017-07-01 18:49 被阅读144次

    1.

    野望出生时不叫野望。野望,是野望自己给自己改的名字,当野望拿着崭新的身份证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野望”这两个字在阳光的反光下熠熠生辉,以至于让人产生了从头来过的人生会是闪闪发亮的错觉。当然了,野望仍旧姓王,那个大众到一块牌匾砸下来十个人里有八个人是的大众姓。

    2.

    野望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的,逼仄的弄堂,浑浊不堪的空气里混合着胭脂香水味,可是野望喜欢脚下的青石,当踩着一块块青石铺成的小路的时候,野望心里有种莫名的踏实,仿佛听到了走过这一块块石子的芸芸众生述说的一个又一个故事。

    野望不知道自己对这个女人是什么感情,怨恨、仇视、不舍、可怜、感激,野望自己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悲惨的人生,全都拜这个女人所赐。可是这个女人给了他生命,给了他自己所拥有最好的一切。

    在这个高楼平地而起,房价水涨船高的城市,这里的破旧不堪显得那么不合时宜。与之遥望相对的,还有那所整个省都赫赫有名的高中,它也安静地矗立,凝视着这里的日新月异却岿然不动。

    一波三折,野望最终还是上了这所高中,这在这个弄堂里是前所未有的,一时之间,谣传也就成了传说。野望曾经以为,与之相隔的一条街把什么都隔开了,所有的不堪和污垢,走过这条街就什么都不会有。可是他错了,这个神秘的弄堂区域,对这所未来很多会是天之骄子的人来说,都是一个隐喻的,神秘的存在,甚至带着那么一点点向往。

    3

    姐姐也是在这个藏污纳垢的巷子里生长起来的。后来姐姐离开了,只剩下了野望。可是野望不会忘记,姐姐曾在绿苔满地的台阶上仰着头说,野望,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出去,又会迎接怎么样的人生。野望永远忘不了姐姐的眼神,自以为风尘又沧桑,实际的澄澈和稚嫩出卖了她。

    后来姐姐真的走出去了,野望再也没见过她。

    野望有时也会想,姐姐此时在哪,是不是过上了她真的想要的生活,还是只是在不同的折磨中,循环往复。可是生命不就是这样,生生不息,以为跳出了一个痛苦,却又进入了另一种痛苦。

    有一天姐姐回来了,带着一个男人。野望上下打量了他,不高不矮的个子,在人群中一眼就淹没的脸,就连身材都如此平庸。野望觉得他配不上姐姐。

    可是姐姐笑着摸了摸野望的头:我也曾经以为我通过自我奋斗考出去了,就永远离开了这里,可是怎么说,现实永远会给你狠狠地一巴掌,名校中文系女生,自以为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充满对社会的抱负和情怀,在用人单位眼里,只是个不能给企业创造多少价值的打杂工。我以为那场毕业典礼后我会是踏着高跟着踩着梦在职场叱咤风云的女强人,事实却是蓬头垢面在电脑桌前做表格随时可以被替代的职场菜鸟。后来我遇见了他。

    姐姐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我的同学,都是和我一样意气风发,撸起袖子想干一番大事业的,他们中不乏仪表堂堂的,连眼神都散发着闪亮的光彩,可能那就叫“没有被欺负过的脸”吧。他们没有意识到,毕业后,人生才刚开始。可是倪动不一样。

    然后姐姐就没说话了,野望是知道的,倪动不一样。其实倪动和我们一样,摸爬滚打后有了属于自己的那一点东西,在外人眼里也算是抓住了时代的机遇有了一点小成绩,可是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是多么渺小和卑微。有些东西是骨子里的,和学历金钱事业通通都没有关系。倪动,姐姐,我们确实都一样。野望绝望地想。

    姐姐跟了倪动确实是个很好的归宿,野望不敢想更不敢提与姐姐的过往,姐姐应该也忘了吧,毕竟那时都是小孩子。

    姐姐和野望都是意外来到这个世界的。毕竟在这里的女人是无处漂泊的稻草,不想要也不敢要自己的孩子,与那么多过客萍水相逢,却有了肌肤之亲,水乳交融后甚至有一团柔软地胎骨在身体内蓬勃生长。可是她们自己也不知道怀着的骨肉,是哪个在这张床上躺了一夜又匆匆离去的男子留下的。

    哦忘了交代了,姐姐其实不是野望的亲姐姐,因为在这条小巷,只有他们两个孩子,于是就成了血肉之亲,孩提儿时代,好像还有那么一点懵懵懂懂的爱情。可是姐姐知道,那只是孩子对于未知的好奇和探索,可是姐姐不知道,野望把它珍放于心底。

    那两个女人决定要生姐姐和野望的时候,所有人都是震惊的。这里的人对于怀孕的做法都是打胎,连幕后的大老板都惊动了:你们是疯了么,就算你们养得起孩子,你们想过生孩子期间的沉没成本么?

    “我们当然都想过,作为一个需要用这种方式讨生活的女人,我们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回答地坚定又隐忍。

    于是便有了姐姐和野望。童年时期是快乐的,在这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寸地,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大家对这一切都是习以为常的,偶尔还有好心的男人把带来的零食和小玩意随手送给姐姐和野望。

    孤独漫长的童年,姐姐和野望一起摆弄着这些小玩具,看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的图册和童话书。没有父亲和缺乏母爱的童年,远没有那么糟糕,自由地自娱自乐,大概是野望这一生最好最想回去的日子。

    后来姐姐和野望大了一点,开始知道整个世界并不是和他们所处的坏境一样,他们所处的地方,是在外界难以启齿的,是一个隐蔽的,与世隔绝的,外界不复存在的地方。野望和姐姐,也开始知道了自己的母亲,从事的工作的性质,是被嘲笑,被不屑,被鄙视的。可是野望,还是深爱着这个女人。他知道她善良,美好,不世故,倾尽全力把自己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奉献给自己。

    可是野望仍旧想出去,考上那所高中就可以出去了吧。

    在野望努力备考,姐姐出去念了大学没回来的那两年,这座城市下了一场雪,白茫茫的一片真干净,仿佛可以洗去这世界所有的肮脏,雪花一片片飘落到大地上,也落在野望的心上。在这大堆雪积累之下,出门都难行,却还是有人找上门来。野望望着大地上厚厚的积雪,记忆也随着飘落的雪花纷至沓来。

    “这本书我还没看完啦,你不要抢。”

    “不行不行。我急着看。”

    “你说,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找上门来做这种事啊”

    “我也不知道,要不我们试试吧”

    蜻蜓点水地在嘴上啄了一下,然后就嬉笑着推开。在姐姐闭眼的那一刹那,野望真的觉得,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孩子。见识过风尘,却仍旧纯净的女孩子,大概就是姐姐这样的吧。

    5

    领到新生入学的被子的时候,野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进入了这所在全省都赫赫有名的高中,要在完全不一样的环境呆三年,会有共同生活共同学习共同奋斗的同学,会有孜孜不倦地教诲的良师。

    刚开学座位按自己意愿随机入座,等野望到教室的时候,只剩下了后排空着的几个位置。野望挨着窗口坐下,还没把凳子坐热,旁边传来的动静声就把望着窗外出神的野望拉回现实。是一个咋咋呼呼的女生,自来熟的那种,面对野望没有表情的脸,女生还是喋喋不休:“你也是刚到吗,我叫张珍珍,名字是不是很俗气,你叫什么呀……”

    野望这才看清了她的脸,不算出挑的五官组合到一起也称得上大气,虽然算不上明艳动人,却也是灵气逼人。野望愣了一下:“野望。”从小同学围绕的张珍珍还没遇到过这么冷淡的待遇,便讪讪地坐了下来。野望和张珍珍没想到,这一做同桌就是一年。

    坐后排的男生居多,尽管是非常好的高中里非常优秀的男孩子,可是这个年纪的对外界事物的好奇心和新鲜感以及调皮捣蛋,全世界的男孩子都一样。张珍珍很快就和后排的男生们混熟了,野望仍旧暗自把自己埋在书堆里,他们讨论新出的游戏机讨论国外的电视剧,野望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不仅仅只有小小的黑白电视机上能看到的那些剧。

    可是,野望竟然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

    “你们知道那个过一条街那个地方吗,据说……“

    “哎呀,红灯区就红灯区,你怎么连这个都不好意思直说。”

    男孩子一脸羞赧,虽然有着年轻时候对一切都能征服一切都懂的轻狂,但是毕竟是只会纸上谈兵的高中生。野望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虽然知道自己这样的人一出生就和他们是不同的,做好了被鄙视被羞辱被同情的准备,可是当亲耳听到这些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心情不是想象中的心如止水,而是难过的无以复加,野望曾经以为少年老成如自己,是不会难过的。

    6

    张珍珍因为有过当班长经验又和男生混得熟络,没多久就被直接任命为新班级的班长了。野望在第一次月考中勇夺年级第一,让大家对这个平时没任何存在感的男生重新打量,张珍珍不上不下的成绩仍旧没心没肺,反正在这所学校里只要能够保持中等成绩也足够上一所不错的大学了。

    班主任是刚毕业没几年的新人,因为教学成绩出色,是为数不多的只有两年教学经验就被任命为班主任的新人。一个语文老师,上课还老喜欢扯一些历史和政治,同学们却也听得津津有味。

    说是老师,本质还是毕业两年的小姑娘,古灵精怪脑子里充满各种点子和当班主任的新鲜感。当其他班主任把家访当作一种形式上的任务甚至有些直接忽略此项的时候,野望的班主任却把学校派的家访任务当作成为班主任的第一件大事来做。

    “老师,可以不来我家家访吗?”这是野望第一次主动去老师的办公室,第一句开口说的话却是如此。

    “怎么啦?”

    野望满脸通红说不出话,心想,来就来吧,豁出去了。

    野望没有想到,张珍珍也来了,跟着班主任。

    两个女生想必都是没有听过这些传闻的,这些隐秘的传闻,始终只流传在男孩子中间,哪怕张珍珍和他们称兄道弟,这些也从未流到她耳朵里。

    看到眼前的一切,张珍珍愣了一下,班主任也好像明白了野望为什么死活不让自己来家访。

    “珍珍,你和野望去玩吧,今天不用跟着我进来了。”班主任语气和眼神满是柔和。

    张珍珍平时和野望嬉闹惯了,虽然野望并不怎么买她的账,此时张珍珍还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呆呆地站在地上出神。

    张珍珍站的板砖是野望最后一次送别姐姐和那个男人站过的,就连上面生长的青苔,都仿佛不动声色地生长了几百年,静静地听来来去去的人诉说那些往事。

    恍惚间,野望望着张珍珍,还以为姐姐回来了。

    这是第一次,野望觉得张珍珍和姐姐,竟然有几分相似。

    7

    随着墙上的高考倒计时的白纸逐渐变薄,气氛也进入了白热化状态。

    张珍珍也开始知道利用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整天缠着野望问题目。满黑板的白字,打满了红色勾叉的试卷,课间题目的探讨,那次家访似乎已经被时间淡忘。日子就这么滴答滴答一天又一天。

    没有意外地,野望和张珍珍都在那个阳光有点刺眼的夏天拿到了心仪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他俩的名字也在学校高考光荣榜上并排。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光荣榜上的名字是最后一次两人可以产生的联系了。

    那时没有电子产品的野望没有任何同学的联系方式,后来他回到这副光荣榜面前的时候,上面的名字换了又换,可是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年他和张珍珍的名字,是并列在哪个角落。

    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说,你很像我姐姐。再见了。

    野望望着光荣榜默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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