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医生和男孩 来源：网络
在我国，关于印度全国免费医疗的印象在几年前就开始深植于许多民众心中，网上甚至还有许多关于去印度看病的帖子。提起印度，许多人都会说上一句“免费医疗，都去那儿医疗旅行的。” 印度宪法中的确在建国之初就规定了全民的免费医疗待遇，然而由于印度那几乎全球最低的人均医疗预算（不到GDP的1%），印度的公立医院并没有能力真正去兑现印度政府的承诺。印度的私立医院在2010年时已占全国所有医院的78% ，费用相对较高但是质量也高，对于印度正在崛起的中产阶级而言是一种十分划算的选择。然而，除了一些底层的小诊所外，这些私立医院对于占印度人口60%的穷人而言，大多数时候仍然是望而却步，他们大部分仍然首选去公立医院接受治疗。
预算过低，缺医少药的公立医院所经常面对的一个问题是，病人来了，连能够进行检查的仪器都没有，医生也根本忙不过来，需要在三分钟内完成对一个病人的诊断，这种情况下，印度的公立医院医生经常会让患者先到十几公里以外的条件更好的私立医院接受检查，虽然由于医保计划，检查仍然免费，但许多情况下却会耽误4-5小时的治疗时间，更会被患者家属认为是吃了私立医院的回扣。即使是幸运地迅速接受了治疗，开具了处方，公立医院里也经常并没有药品的库存。如此这般，印度公立医院的医患纠纷凸显，直到上个月德里公立医院医生的大罢工。下面就来看看一个印度记者所记录下的他在德里西部的甘地纪念医院的一夜见闻。
One Night in a Delhi Hospital (Written by Pritha Chatterjee)
甘地纪念医院急诊室的医生正在检查X光片 （photo by Oinam Anand)
在过去的三个月中，甘地纪念医院急诊室的大夫们已经填写了三张报案单，针对病人家属行为投诉了50次。几个月前，甘地纪念医院ICU外的电视被一个病人家属砸的粉碎，他的亲人在流产手术中去世。医生们把自己锁在了ICU执勤室中来躲避被袭击。
上个月，当德里公立医院的医生开始大罢工时，面对急诊室愤怒的病人家属的安全问题是他们的主要诉求之一。承担了德里西北部大部分地区医疗任务的甘地纪念医院只有300张床位（译者注：服务人口为150万-200万），这里缺少足够的床位、医生、药品甚至连纱布、缝线、手术刀这样的消耗品也时常短缺。
甘地纪念医院还需要接收来自区域内17个警局送来的法医案件。在一次急诊室轮班中，医生们至少需要处理80例法医案件，包括事故、坠落和刺伤等等。
晚上九点，病人们开始涌入，急诊室夜班高峰开始。这时候，医生们通常没有时间去为病人们按紧急程度分诊。那些可以被迅速治疗的病人被首先查看，那些需要先做检查的得等待检查结果出来再接受治疗，那些付的起钱的被劝去附近的其他私立医院接受治疗。
甘地纪念医院门前的人流（来源：网络）
大约晚上十点，一个男青年正在击打T医生（译者注：为保护隐私，医生姓名被记者隐去），他的弟弟的头部被铁棍击打以后被发现倒在一家超市门口。住院医生T，当时正在处理另一位被自行车碾压的病人的脚部流血，第三次告诉他他的弟弟需要先做一个CT才能接受诊疗。由于医院内目前没有做CT的条件，他必须和他的弟弟坐医院的救护车到10公里外的一家与医院有合作的私立医疗中心做CT，拿到报告，再由救护车载他们回来。“所有这一切都是免费的，医院将会承担费用。”医生补充道。
男青年并没有被说服。当T医生正在为流血的病人缝合最后两个脚趾的时候，男青年请求道：“我弟弟到那时候就死了，您就救救他吧！他才19岁啊！！” T医生再一次试图说服他，“如果我们不给他做CT就冒然对他进行治疗，可能会给他造成更大的伤害。”
这时，哥哥已经十分愤怒，“是不是让病人去那家私人医院做检查，他们会给你回扣？”他说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吗？这里的每个人都认识我。如果你不救我弟弟，我会回来带着更多人来找你麻烦的！”
自上次急诊室罢工后设立的两个警卫在这时被紧急召唤。当哥哥被控制下来时，一个实习大夫给私人医疗中心打过去电话说：“患者的家属现在情绪很不稳定。”
T医生这时又从一个母亲手中接过了一个头部受伤，流着血，已经没有意识的六岁男孩。为他在治疗室中简单清理了伤口后，T医生又联系了那家私人医疗中心和15公里外的另一家私人医院来安排为这个男孩做CT。两家医院都表示这需要耗费至少五到六个小时。T医生于是又打给其他公立医院，他在30公里外的公立萨福达哲医院急诊室的朋友表示会接管这个孩子。听到T医生要为她的孩子安排转院，母亲跪倒在地上求他不要把他们送走。孩子的父亲开始冲着医生们大声喊叫。
甘地纪念医院排队等候的患者
医生们当然理解患者家属的愤怒。只要去萨福达哲医院做检查就意味着再等上五小时才可能被治疗。甘地纪念医院的急诊室可以为患者做一些简单的比如血样测试，但是为了一个外科手术需要做的CT等等繁杂的检查就只能到其他医院去做了。由于通风机不工作，超声测试现在也做不了。
急诊大厅中的九个床位现在被五倍于它的患者占据着，住院医生使用的办公桌被挤到了墙角。到晚上十一点时，一层急诊病房的29张床上有43名病人。
焦虑的情绪蔓延开来，医生们的话也犹如对牛弹琴。许多被转去ICU的病人的家属都在抱怨吸氧机。甘地纪念医院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中央氧气供应系统，许多病人家属都坚称他们的亲人的吸氧机并没有在工作。
大约午夜时分，一个23岁被刺伤并伴有多重骨折的病人正在小手术室中接受治疗，因为大手术室被一个剖腹产手术占据着。D医生正在无力地劝说着患者家属先去一家私人医院接受免费的电解质和血型测试。七个其他病人又聚集在了D医生身旁，D医生试探性地劝这家人也把其他测试做了，“像丙肝、艾滋病这样可以血液传播的病毒可能会传染到医生，请你们把这些测试也自己做了。”他说，“如果测试呈阳性，手术必须穿着额外的防护服和手套进行。”
病人家属强硬地拒绝了。“我们的儿子正在死去，为什么我们要去浪费那么多时间做检查去保护医生？把你们领导叫来。如果你这么害怕还当什么医生？！” 这些话在急诊室中传播着，迅速引起了人群的注意。
D医生只得同意在不进行这些检查的情况下进行手术。
甘地纪念医院外景
去年，甘地纪念医院的一名高级麻醉师在手术中感染了丙型肝炎，他需要为此支付约700万卢比（译者注：约70万人民币）的治疗费用，然而政府并没有给予他任何资金支持，尽管他从08年开始就在公立医院中工作。
即便如此，当两个月以前，一个住院医师在要求病人去院外先进行丙肝和艾滋病测试的时候，他还是被强烈地质疑并且被扇了一巴掌。
后半夜，又有至少三个病人因为血液测试的问题而与医生进行争吵。当一个医生告诉病人手术室中没有足够的手术刀的时候，他被抓住了衣领。
当一个64的心脏停搏病人被确认死亡后，D医生告诉他的实习医生去在宣布死亡之前叫来医院保卫。他们把十五名病人的家属带了进来，尽力控制着他们。向病人家属宣告死亡永远会带来巨大的安全风险，D医生憔悴地说道。
其他医生现在开始缓慢地向他们办公桌旁一处很难察觉的地点移动。这是在最近的暴力袭医事件后设立的一个秘密出口。每次当人群变得无法控制的时候，医生们便开始沿着这个路线逃跑并且由安保锁上急诊室的前门。
现在是1点，急诊室外两个妇科住院医师正在从两百米外的妇科病房向急诊大厅的手术室走来，准备进行她们今晚的第四个剖腹产手术。路的两旁，男人们四仰八叉地躺在路上玩着牌，当两个女大夫推着她们的病人急促地经过时，有的人用印地语大声挑逗着她们。
为医生们设立的车位也都被出租车和三轮车占据着，造成了又一个潜在的安全隐患。
“急诊室的医生经过一段时间都学会了那些医学院没教的潜规则，”T医生笑着说，“什么时候逃走，开什么样的检查，什么药不能用。”
编译 by 宋宇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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