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进了监狱，薇离开了这座城市。
曾年少时候相爱相杀的一群人，就像盛放的蒲公英，终究要面对凋零的命运。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很讨厌，仗着有两个在学校横行霸道的哥哥罩我，成天为非作歹。只要我看不顺眼的人，轻则一顿批评教育，重则拉到小胡同一顿拳打脚踢。恨我的人很多，讨厌我的人遍布整个学校。但在这群人里面，岫和薇是个例外。
岫是个好学生，他很乖，乖到我实在不忍心欺负他。
薇是个坏学生，我恨她，因为她比我还要坏。
我第一次遇见岫，是在回家的路上。他被两个黄毛拦着要保护费，两个黄毛人高马大，身形单薄的岫站在他们面前，像个小学生低着头抓着自己的书包，看上去无助又可怜。我见不得比我还要嚣张的人，但不等开口，两个哥哥已经朝黄毛走过去。在经常打架的哥哥面前，黄毛的战斗力简直不堪一击，所以事情轻松就被摆平。岫转头看向我时，目光充满感激。
然而，在学校我也有个不敢惹的人，薇。
薇的爸爸据说很有钱，给学校捐了不少桌椅，还出钱建图书馆，是学校的重要人物。因此即便薇成天操着一口脏话，在校服上胡乱涂鸦，耳朵上挂着永远不重样的饰品，校长也从来不敢对她进行所谓的“道德教育”。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我虽然见不得薇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气样，可还是不得不承认她这只母老虎无论是势力、财力还是地位都比我要高很多。我们中间隔着另外一栋教学楼，平时碰面的机会很少，偶尔做课间操时遇见，我总是不放过朝她背影吐口唾沫的机会顺便再跟旁边人造几句谣。
我没想到，有一天那些谣言竟传到了薇的耳朵，顺藤摸瓜，她找到了造谣的真凶——我！
薇很聪明，专门挑了两个哥哥都没去上学的日子将我堵在了一条巷子。当时我的恐惧不亚于岫那天碰到黄毛时候，只不过那时我是救岫于水火之中的英雄，如今却要成为任薇宰割的鱼肉。
薇下手极狠，她让两个人箍住我的双臂，随后走到我面前亲自对着我的脸左右开弓。抱着日后定将这些折磨悉数奉还的心态，我数了下她一共扇了我11巴掌，打得我流了一地鼻血，眼冒金星。最后她对着我唾了一口，才带着那些人扬长而去。
事情演变到这一幕，其实我都还能接受，毕竟读过几年书，知道风水轮流转的道理。但是当岫出现在巷子口那一刻时，我彻底绷不住了。
“擦擦。”
他递过来一沓纸，我没理会，捂着自己的鼻子就想赶快离开这里。他不放弃，追上来按住我的肩膀，亲自拿纸堵住了我的鼻子。
“别看我，低头。”
他的语气很严肃，莫名地，我听话地将头低了下去，脑海里却不禁浮现出刚与他对视时看到的那双温和而又单纯的眼睛。
“今天的事不许说。”
“说了又能怎样？”
“你敢说，我就……”
未说完的话因为他按着我的肩膀稍稍用了力，只好咽了回去。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在白天的巷子里，我哭着跟岫说：以后，我不能保护你了。他笑着说：没关系，以后我会保护你。他笑的时候，那双眼睛更好看了，就像遥远的星星，很亮，很璀璨。
醒来后，我没有将这个梦告诉岫，也没告诉任何人。
我被薇揍的事情经过她在学校一顿大肆宣传，班里所有同学都由之前看向我时带着惧怕的目光变成带着鄙夷。我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大的变化，只好借口称病，在家里待着。当然在家里也没闲着，一番软磨硬泡，妈妈终于答应去学校给我申请换班。经过她的求情，校领导也同意了，不过得等新学期开学时候才能换。
万万没想到，妈妈不了解军情，给我换的班级竟然就在薇的隔壁。由于不想让她知道我换班级的真正缘由，只好面带微笑眼含热泪假装很开心地抱着她说了一大堆话。那时候两个哥哥已经高中毕业，要去别的地方读大学。彻底失去他们的庇佑，我已经能预想到接下来读书生涯会有多难熬。
果不其然，麻烦接踵而至。
桌兜莫名其妙总是塞满垃圾，书包的零食、零钱总是不翼而飞，明明写完的作业交上去等着在发下来时却是空白一片，就连回家路上也总觉得身后有人鬼鬼祟祟。
我变得敏感、多疑、自卑、日夜恐惧。
我恨薇，是她改变了我的一切。
那时候微信还没有上市，交友只能通过 qq 。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自称龙哥的人。我太需要像哥哥那样的人保护我。所以对于这个从天而降说自己是正义化身的龙哥，没有任何防备，我将自己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还添油加醋说薇很有钱，如果他泡到了薇，那么薇的钱都是他的。
巧的是，他就在我们这个城市，于是我安排了他和薇一场看似偶然的见面。
那天发生了什么，就连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告诉薇我决定找她求和，向她认错，约她放学后一个人来巷子里见一面。又告诉龙哥，一个长相漂亮，耳朵挂有很多耳饰的人就是薇。至于薇为什么第二天一瘸一拐来学校，而龙哥怎么轻而易举就泡到了薇，没人知道。
那天过后，薇果然没有再找我麻烦，她似乎一下没了之前的嚣张劲，变得沉默很多。而龙哥每天会雷打不动出现在校门口，等着薇出来，搂着她的腰，两人勾肩搭背，也不知最后去了哪里。
两个月后，薇怀孕，是岫告诉我的。
我从来不知道，岫和薇竟然有娃娃亲这回事，我一直以为嚣张跋扈的薇对岫总是很温柔，是因为她和我一样，不忍心欺负学习好、脾气好的岫，没想到竟有那重缘故。
岫在我面前站了很久，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我还是懦弱地没有将自己认识龙哥这件事说出来，我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薇前段时间告诉我她交了男朋友，让我不要管她。可我没想到那男人根本就不是好人，他凌辱了薇，以此对薇威胁、勒索、敲诈。薇的状态很不好，我要去照顾她一段时间，找你是想和你道别，也代替薇向你道歉。”
他后面还说了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从他说出凌辱、威胁、勒索这几个词时，我的大脑就空白一片。那么强势的薇，那么高傲的薇，我想象不出她究竟要用多大力气才能忍受着这些不能说的屈辱。
岫和薇在同一时间办了休学，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龙哥也像人间蒸发，我怎么也联系不上。
过了五天，龙哥突然发消息让我给他转钱，否则就将我曾经找他，让他去泡薇的事情告诉薇，告诉岫。
没有办法，我开始撒谎问妈妈要钱，可要来的钱对于龙哥来说就是毛毛雨，根本不能让他满足。我深知这样下去只会是无底洞，与其这样，不如鱼死网破。
决定找龙哥清算一切之前，我去见了岫一面，我没有勇气进薇的病房，只是将岫单独约在了走廊里。几天不见，他消瘦了很多，下巴也冒出了一层细密的胡茬。我酝酿了一肚子的话，望着他那双温和而又单纯的眼睛，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随意安慰了几句，在心里默默将这当作了告别。
巷子里，龙哥依旧叼着烟，漫不经心摊开手，等着我将钱乖乖奉上。
我看着这个毁掉薇的男人，不再犹豫，摸到在包里藏好的刀子径直捅向他，却没刺中要害，只是扎到了肚子。他很快反应过来，夺走我的刀子，顺势挥起刀子就要捅向我。
绝望之际，岫来了。
我不知道岫怎么会突然来找我，也不知道看起来那么瘦弱的岫哪来的勇气扑向龙哥，和龙哥扭打在一起。混乱之际，我突然听到龙哥大嚎一声，再然后，血从他的胸口汩汩流出，那把刀子正中心脏，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岫被带走了，我也一同被关了进去。
薇来看岫的时候，狠狠甩了我一耳光。
“你害了我，害了岫，你应该去死，去下地狱。”
我一点也不觉得面目狰狞的薇可怕，相反我觉得她很可怜，我也觉得自己真就应该像她说的那样，去死，去下地狱。只是老天啊，能不能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薇，很长时间后，当我从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出来，听人说薇已经跟随家人搬去了别的城市。我又试图去看望过岫，但每次他都拒绝见面。
我知道，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原谅我了。
蒲公英总是飘落在无人知晓的深潭和黑暗之中，而像我这么肮脏、卑劣、害人不浅的混蛋，也应该随着风、随着雨、随着云，永久地烂在泥土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