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界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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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星空美丽至极，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星星寂寥地眨着眼睛。大多数的生物已开启睡眠模式，或美美地进入甜蜜梦乡，或神经衰弱地难以入眠，或躺在那里翻来覆去地冥思苦想……

伴着皎洁而清冷的月光，来亮像以前一样，左手拿着一把二胡，右手拎着一把酒壶，眯着眼睛，借着他那仅有的一点视力，慢慢地走在这午夜死一般沉寂的小路上。

这条小路的尽头是一大片竹林，竹林的深处有一片空地，空地上住着一些生前颇受人尊敬的故人，这些坟冢没有太多的奢华的装扮，也没有立碑撰文，都是些平民百姓用黄土堆积而成的。这里不是烂葬岗，大概是风水的原因吧，能在这里安葬的都是些小有名气的普通人。

这是一片好多年的野生竹林，每一根竹子都是粗壮挺拔，顶天立地，每一根竹子上的茂密的竹叶，四季常青。居住在这里的先人们，从不缺绿叶的装扮，更不缺晚辈的祭奠。

每个月的月半，来亮都会在午夜时，踏着月光，带着对师父的思念，来到这片幽静的竹林中，席地坐在师父的坟前，给师父倒上酒，慢慢地拉动二胡，那悠扬的乐声传遍竹林，伴着来亮低沉而忧伤的歌声。每当这个时候，竹林中便呼起一阵凉风，挂在竹竿上的铜铃会随之响起清脆而欢快的声音。这是来亮最想听到的声音，他知道这是师父回来看他了，他又可以在这里和师父一起品酒、听音乐、赏月、聊心事。

世人都说铜铃的铃音可以沟通天地，招魂聚阴，可来亮却说，师父留给他的这个铜铃是他和师父阴阳两隔的通界铃。

来亮的师父胡老先生年轻时便是学方术出身，精通医、卜、星、相等技术。在风水界他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随着年龄的增长，胡老先生的眼疾越来越重，直至最后失明。无奈之下，他不得不放弃他的事业。胡老先生没有娶妻生子，伴随了他前半生的只有一个八卦罗盘，一把老旧的二胡和一个特制的铜铃。在即将花甲之年时，他选择了离这片竹林不远的村子住下了。

每天清晨老先生最爱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拿着他那把二胡，来到这片竹林中，顺手把他的铜铃挂在旁边的竹子上，席地而坐，尽情地拉着二胡，哼着小曲儿。山风轻轻地吹着竹叶沙沙作响，带动着竹竿上的铜铃发出清脆而悠远的声音，老先生很是悠闲地享受着这一切的和谐。

在一个没有阳光的清晨，老先生依旧悠闲地坐在竹林中，晨风吹着铜铃在空中飘来晃去，同时发出叮铃铃、叮铃铃的声音，这声音似乎有点大，又似乎是吵醒了竹林中的鸟雀，它们一边鸣叫一边向空中飞去。老先生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他竖起了耳朵，似乎听到竹林中间有不一样的声音，那声音微弱地好似婴儿的啼哭。

老先生寻声慢慢摸过去，在一颗粗壮的竹子下，放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果真是一个婴儿，他将婴儿抱起，顺着来时的路，听着铜铃的声音走回了原地。那婴儿听着铜铃清脆的声音，咿咿呀呀地笑了起来。老先生满意地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看来上天还是可怜我，不想让我这个瞎老头子孤独终老，赐给我后半生的一个伴儿呀，那咱俩就以师徒相称吧，我会将我毕生的所学都交给你，也把这个铜铃送给你，作为咱们俩见面的礼物，师傅给你取个名字吧，就叫胡奕童。”说完老先生将铜铃挂在孩子的身上。抱着孩子，拿着二胡回家去了。

从那日起，老先生再也没有来过竹林，直到胡奕童五岁时，他们师徒才又开始在竹林中嬉戏，只是这一次不同的是，那个铜铃没有挂在竹竿上，而是系在胡奕童的身上，无论这孩子淘气时跑到哪儿去了，师父都能准确地找到他，并把他抓回来，顺手挠着孩子的肋骨，挠得徒弟咯咯地笑个不停。竹林中不仅有老先生的歌声，二胡声，铜铃声，还多了一道稚嫩的孩子的欢笑声。

师徒俩的生活过得惬意舒适，美中不足的是，这孩子天生资质愚钝，他除了跟师父学会了唱歌、拉二胡之外，师父的其他技术徒弟一样也没有学会。师父有些遗憾，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或许这是天意吧。更让师父难过的是，他在花甲之年无意中捡来的这个徒弟竟然和他一样患有眼疾。所以他给徒弟又取了个小名叫来亮，希望徒弟能将这仅有的亮光维持住。

来亮跟着师父过了近四十年的幸福生活，师父带着他走南闯北，来亮的二胡拉得出神入化，他的歌声美妙动听，师父欣慰地笑了，即使没有师父的护佑，来亮也能够自己独立的生活下去。

于是他们师徒俩再次回到了竹林下的小屋，师父已年老体衰，来亮将铜铃悬挂在门口处，风水学上说铜铃有驱邪，避煞，保平安的作用，来亮希望师父能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不知道是铜铃真的有效，还是师父不愿意离开徒弟，师父的寿命真的很长，直到九十九岁那年，师父才不情愿地撒手离开了人世。

遵照师父生前的嘱托，来亮将师父葬在竹林中的那一片空地之中，随同下葬的还有师父用过的八卦罗盘。那把二胡和铜铃，师父临终前留给了来亮。

送别师父那天，天空中下着蒙蒙细雨，沾上水珠的竹叶显得格外翠绿，雨水打在来亮的脸上和着那伤心的泪水肆意流淌。

忽起一阵风吹过竹林，竹叶发出沙沙沙的响声，来亮身上的铜铃也发出叮铃铃、叮铃铃的声音，他随手摘下铜铃，慢慢地说：“师父，是您回来看徒儿了吗？您曾说过，这个铜铃是师爷爷为您特制的，它既是您在风水中使用的法器，又可以用来招魂聚阴气的邪铃。今天徒儿就把这个铜铃挂在您坟前这颗粗壮的竹子上，就让它作为我们爷俩儿在天地间互诉衷肠的通界铃吧。”

来亮没有食言，每个月的月满之时，他都会来竹林中看望师父。师父没有让徒弟失望，每当徒弟的二胡声响起时，师父都会吹动竹叶，摇响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