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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4月份的时候,带着儿子回去妈妈那小住了些时日,妈妈每天变着法的给我做些好吃的,说我太瘦了,要吃多点。
其实妈妈不需特意做,妈妈随便做的我也觉得好吃,是吃了几十年,如何也吃不腻的好吃。
临近五一的一天,我们早早吃完早餐,坐在餐桌上闲聊,妈妈说我穿窄脚裤显得太瘦了不好看,让我以后穿宽松一点的裤子,我不想妈妈操心自己平常因为照顾儿子不能按时吃饭,便说自己故意要减肥,故意要少吃的。妈妈果然是妈妈,她都不用猜就知道我的小心思,然后叮嘱我就算吃不上饭也要煲汤喝,又说了做饭是如何简单,煲汤又是如何更简单,我用心听着,随时附和答应着,生怕她为这个家操心还要为那个家操心。
聊着聊着,妈妈说起了她带我们姐弟三人的日子,我妈妈二十岁生的我姐姐,后来隔一年多生下我,再隔两年生下我弟弟,我们姐弟三人年纪相差不大,妈妈说我们小的时候她从来没有空身走过路,一定身上至少挂着我们其中一个,有些时候还可能抱着一个,背着一个,手里还牵着一个,妈妈现在讲起来好像讲笑话一般,说我们像三只小猴子整天要挂在她身上,但谁能想像妈妈当时被“三只猴子”挂在身上还要解决他们衣食住行的艰难呢?
妈妈说我小的时候是最难带的,很爱哭,很多时候抱着坐不行,站也不行,一定要抱着走,所以她经常会抱着我在村里闲逛,遇见村里的人停下来闲聊会,我的哭声便会第一时间出来抗议,村里的人都说我是年纪相仿里最爱哭的,村里小哭包排名第一,当之无愧,只是这莫名其妙的第一着实苦了我的妈妈了。
有一次也是这样的闲逛,妈妈好不容易把我逛睡着了,想回家把我放床上,结果到房门口时,发现本应该在床上睡觉的弟弟竟躺在了房门附近,妈妈紧张的抱起弟弟细细检查个遍,发现没有受伤,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便询问在家和邻居小孩一起玩的姐姐,姐姐那时也还是个小孩,必定一个人是不能抱起弟弟的,可是姐姐好像也说不清,后面姐姐长大了问起姐姐,姐姐也说没有记忆了,不过自那起,妈妈再也不敢让弟弟自己睡了,迫不得已就背在身上睡。
话说也奇怪,我真的很好奇,作为什么也不懂的婴儿,为什么就能那么灵敏地分辨出自己被抱时,是坐着的还是站着的呢?就像我的儿子几个月大的时候,也不喜欢我坐着,站着的时候不哭,但是站久了腰很疼,想着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坐下来,可屁股一着凳便哭声警告,没办法,做妈妈的,再痛也得坚持,还不是乖乖站起来。
妈妈说着说着摸着自己的头发起身,来了一句,“哎呀!我要去染头发了,得染个靓靓的头发过五一呢!”
我站到妈妈身边一看,妈妈新长出来的发根是全白的,和她之前染的颜色分层十分明显,我心里憋得慌,她却笑得像个孩子,说染了之后就好看了。她嘱咐了我家里还有哪些好吃的,然后开开心心地骑着她的电动车出门了。
看着妈妈远去的背影,想了想妈妈的头发是什么时候开始白的呢?
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在家务农,一日三餐也算是自给自足,多出来的卖了换钱,但是那时最不缺的就是稻谷和青菜,换来的钱也是极少的,还不够我们上学看病,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我们是在村里上的小学,老师基本是本地人,有些还是我们同一个村委会的,我们姐弟的学费总是不能交齐的,每个人交一部分,欠一部分。
记得有一次学年快结束了,我们还没交齐学费,班主任跟我们了解了很多次,每次妈妈都躬着身子跟老师说着无数次对不起,然后求老师再宽限些时日,再等等,再等等五月荔枝成熟了,摘了卖便能补上了。班主任是我们村委的,对我们家也算了解,也为我们向学校极力争取着时间,也算暂时保住了我们上学的机会,妈妈这才放下心,还叫我们不要跟爸爸说,免得他下田劳累一天,还要为这些操心。那时我看到妈妈扎起来的头发中稀稀疏疏有些白白的,特别刺眼,我妈妈那时明明还不到三十岁。
终于到了五月,周末的时候,妈妈拿了十几个蛇皮袋,带着我们姐弟三人来到了果园,荔枝树上结满了果实,将枝条都压得弯弯的,我们姐弟三人跳着脚去采摘。妈妈看着满园的果子,激动得眼眶都红了,她看到的或许不是果实,而是我们的学费,是我们上学的希望。低一点的荔枝很快被我们一扫而空,妈妈叫我们将摘下来的拿蛇皮袋装好,高一点的她爬上去将枝条折断扔下来,我们捡起将荔枝摘下放进蛇皮袋就可以了。
开始时还算顺利,但是后面剩下的离主干较远,再往远处走,树枝太细恐承受不住,我们姐弟三人盯着妈妈的双脚,叫他等爸爸一会过来再想办法摘,可妈妈却依然摒着呼吸向前迈了脚步,果然重重地摔了下来,我们三个飞奔过去将妈妈扶起,妈妈手上脖子上都被划破皮了,幸好穿的是长裤,脚上没有划伤,只是妈妈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应是扭伤了。妈妈笑着跟我们说没事没事,还说自己这么大了还爬树摔跤,叫我们可不能说出去,不然就丑大了。后来我们等来了爸爸,爸爸看到我们个个如此狼狈,满脸心疼,仿佛恨自己不会孙悟空的七十二变,变出无数个自己,将所有的活干完。那天我们折腾到天黑,终于将这些沉甸甸的“学费”搬回了家,妈妈简单拿来家里的红药水涂了涂伤口,说是处理好了,
后来的几天里,爸爸妈妈将荔枝用家里的自行车陆续运到镇上的市集上卖完了,领着钱开心地唤我们几个过来,我从未见妈妈笑得那样开心,她小心翼翼地将欠着的学费送到了我们姐弟三人手上,还语重心长地叮嘱我们要好好读书,我们像得了宝物似的揣进口袋里,有了它,黑板上那个欠学费的名字终于可以擦掉了。
上初中时,爸爸生了重病,这个病折磨了我们一家人一年多,最终我们没能战胜它,它将爸爸带走了,也将我们家里的一切掏空了,家里除了锅碗瓢盆已经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还欠了一大笔债。爸爸走的那天,妈妈好像将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那一夜她静静地坐在房间,不吃不喝,我们姐弟三人很是害怕和担心,也知道我们或许不能再上学了,弟弟不喜上学,率先说了自己要去打工,姐姐含着眼泪也说自己不想读书,说我成绩比较好,让我继续上学,妈妈听到我们的话,把我们三个抱在一起,她的头埋在我们怀里,那布满的白发不知是什么时候爬出来的,是之前吗?不!好像是这一夜。
后来家里东凑西借,终于让我如期上了学,妈妈也不务农了,带着姐姐和弟弟外出打工,我就在学校住着,原本的家我们算是很少回了,我周末放假就借住在叔叔家。
妈妈他们赚下来的钱陆陆续续还了债,后面生活也算过得去了,但是妈妈的白发依然不减,好像是在责备着自己,责备自己没能让姐姐和弟弟上学,责备自己没能替爸爸将我们照顾得再好一点。
因为我们很少回家,家里的瓦房原本就缝缝补补,如今更是破陋不堪,基本上是不能住了。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妈妈拿来存折跟我们说,她这几年存了三万块钱,想给我们建房子,是的,建房子对我们来说是奢望,但也无比渴望,如果有了新房子,我们不必再担心刮风下雨时,家里的房子摇摇欲坠。
只是三万块钱是远远不够的,妈妈向亲戚朋友借了点钱,又托村里的熟人请了建筑工人,软磨硬泡他们才答应先不领工钱,买的建筑材料也是熟人介绍赊的,如此,在我大二寒假的时候终于将房子建好了。我兴高采烈地回到家,看着那用我妈无数心血筑成的房子,满心欢喜。可是看到妈妈的时候,我震惊了,妈妈头发已经全白,皮肤晒得黝黑,双手也变得十分粗糙,连脸上的皱纹也多了,那时我在想,妈妈为了给我们姐弟三人一个遮风挡雨的家到底付出了怎样的心血,是夜以继日的计算考量,是烈日下的搬搬抬抬,是大雨下的心酸与坚持,还是在孤立无援中故作镇定。我的妈妈小小的身躯终究还是被榨得干干的,连那仅剩的部分华发也早早地白了。
我跑过去给了妈妈一个拥抱,我带着哭腔说妈妈你的头发怎么全白了,还有……妈妈笑着说:“傻孩子,人老了头发也就白了,妈妈后面去染一下,就乌黑乌黑的了。”可是我的妈妈,那会您也才四十岁出头呢,就算是七十多岁的奶奶也还有几根黑的呀!
后来临近过年时,工人上门讨债了,他们也是生活不易,想在年前拿了工钱回家好好过年,可是妈妈那会真真是一贫如洗,一点钱也没有了,道歉的话如何说,缓期的请求如何求他们都不肯罢休,一直在我们家不肯走,后来邻居主动过来借钱给我妈结了一部分工钱,然后又替我们好言相劝,工人们才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再后来妈妈和姐弟他们一直努力赚钱,将工人的钱在两年陆陆续续还清了,可是还有赊的建筑材料钱和欠亲朋好友的钱还是没能还上,后面我大学毕业了,四个人赚钱,才陆陆续续还完了。
妈妈前半生贫苦,后面生活好起来了,过得也很节省,我说五一带她出去玩,她说带上她要多住一家酒店,太贵了,怎么也不肯去,还说自己染了头发,和自己的姐妹们一起在家附近玩,拍拍照片,录录视频,那也是开心的,我说不过她便作罢了。
但是,亲爱的妈妈,我一直想跟您说,其实在我心里,您白发的样子也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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