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北方,很多村子都与墓地相伴,然而人们并不觉得有多晦气;人们照样该吃就吃,该喝就喝,种地、跳神、打仗、偷情……一样都不缺。
我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小村,那小村名叫“鬼不灵”。小村被公路与河流包围,小时候我常在路边看汽车,也常去河里逮鱼。弟弟常在后面尾巴一样跟着我,有一次路过墓地,弟弟问我那土包是什么,我说那是坟,埋死人的,人死了就要埋到土包里面。弟弟问我死是什么,父母也会死吗,死了也会埋到那里面去吗。我说死就是什么也不知道了;是的,父母死了也会埋进去……他当即吵闹着说我说的不对,说我骗他。我跟他拍着胸脯保证我说的话千真万确,弟弟哭了一整天。
墓地就在我家梁上,我家先祖的坟也在其中。虽然那天我说的完全是实话,多年后,我还是觉得我的话让弟弟产生了莫大的阴影。
“鬼不灵”不大,也就几十户人家,然而由于离镇里很近,许多人常去镇上的集市做买卖,所以很多人家日子过得还不错。
爷爷在集市边的供销社上班,在村民眼里,供销社就是金库,爷爷自然被奉为神明。
爷爷是村里的首富,经常有人来借钱、借粮。那时候,我的一家还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那是一个相当宽敞的大院,四周种着大叶杨,一刮风树叶就“呱啦呱啦”地响。院里有两进院落,爷爷、奶奶和未成年的姑姑、叔叔住在前面的院落;成家的长辈则住在后面的院落里。大院四周是高墙,南面正中有一座威严的门楼,门楼里嵌着两扇黑漆大门。左右门柱前放着两面石鼓。
爷爷没事时好在石鼓上坐着,晒着太阳,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爷爷也爱喝酒,院子里满是成篓的花花绿绿的酒瓶。爷爷有一套很考究的酒具,白瓷蓝杠的酒壶酒盅,反射出温润和悦的光。爷爷喝酒的时候不许别的大人在场,也不许小孩子打扰。满桌的菜他只吃花生米,花生米的红皮他总要搓掉。
在酒力的作用下,爷爷的皮肤慢慢变成了酱紫色,可他仍然在一盅一盅地往嘴边端酒,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当爷爷左右开弓地抹两下嘴的时候,我们知道这是他喝酒完毕的标识。于是,蛰伏多时的我和二叔家的海锋、永锋以及和我们岁数相当的小叔开始冲到桌上,一番美食争夺战拉开了序幕……有时候侄子打了叔叔,爷爷就笑着说:“老侄少叔,打死不哭……”
一大家吃饭时,更是喧闹。一定要安排两桌:爷爷、奶奶和未成年的三叔、老叔及四位姑姑在炕桌吃;母亲、我和二叔一家在地下的圆桌吃,母亲负责给全家人盛饭。父亲则在外面的灶间吃。
我一开始没有在意父亲单独吃饭的事,后来渐渐有了一点儿疑惑。母亲的解释让我第一次知道了人世间不公的存在,也第一次突然长大。
母亲说:“你不知道,你奶奶十九岁生下你爸就死了,然后你爷爷又娶了现在的奶奶……”啊,原来父亲是由他的舅舅养大再由爷爷接回的,爷爷看不上他这个大儿子,慢慢地父亲就被冷落到了这样的地步……啊,啊,父亲是孤单的……
父亲在钻井队工作,工资却由爷爷支取;二叔做小买卖的收入也按时上交,爷爷是全家的“大掌柜”,是大院里至高无上的“国王”!
父母清楚二叔的买卖收入他自己有预留的事,这从人家的伙食上就能看出来。可父母知道揭发的后果,也知道自己势单力薄,只好在清苦中打熬。实在遇到过不去的“大坎”,比如我的生病、比如房屋整修……这样的“大事”只好求助爷爷。父母反馈回来的结果许多时候是写在脸上的:愤怒或是愠恼……
赶快生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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