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人间词话本编
三四 词忌用替代字
词忌用替代字，美成《解语花》之“桂华流瓦”，境界极妙。惜以“桂华”二字代“月”耳。梦窗以下，则用代字更多。其所以然者，非意不足，则语不妙也。盖意足则不暇代，语妙则不必代。此少游之“小楼连苑”, “绣毂雕鞍”，所以为东坡所讥也。
译文
词忌讳使用替代字。周美成《解语花》的“桂华（月光）从屋顶上倾泻而下”，境界极高妙。只可惜用“桂华”二字来替代“月”。吴梦窗以后，使用代字就更为普遍了。人们之所以喜欢使用代用字，大概不是因为缺乏真实的思想内容，就是因为缺乏语言表达能力。因此，如果有充实的思想内容就不要替代，有好的语言也不要替代。就是少游的“小楼与池苑连成一片”、“香车与宝马（聚集在一起）”之所以受到东坡讥笑的原因之所在。
笔记
王国维先生此节批评了写词使用替代词。先生的观点是忌用替代词，用替代词是缺乏语言表达能力云云。
附注
（1）美成《解语花》：周邦彦《解语花》（元宵）云：“风销焰蜡，露浥烘炉，花市光相射。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因念都城放夜。望千门如昼，嬉笑游冶。钿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年光是也。唯只见、旧情衰谢。清漏移，飞盖归来，从舞休歌罢。”
（2）梦窗：吴文英（约1200—1260左右），字君特，号梦窗，晚又号觉翁，四明（今浙江宁波）人。南宋词人。有《梦窗甲乙丙丁稿》四卷，收入《宋六十名家词》，又有曼陀罗华阁刊本及《彊村丛书》本。王国维以为，梦窗以下，用代字更多。许文雨指出：前于梦窗者，如张先《菩萨蛮》云“纤纤玉笛横孤竹”，以“玉笛”代手，以“孤竹”代乐器。《庆云枝》云“抱云勾雪近灯看”，以“云”“雪”代女子玉体皆是。是代字不必在梦窗后始多用也。此说可参。
（3）“小楼”二句：秦观《水龙吟》:“小楼连远（汲古阁本“远”作“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朱帘半卷，单衣初试，清明时候。破暖轻风，弄晴微雨，欲无还有。卖花声过尽，斜阳院落，红成阵、飞鸳甃。玉佩丁东别后。怅佳期、参差难又。名缰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向人依旧。”
（4）东坡所讥：《历代诗馀》卷五引曾慥《高斋词话》:“少游自会稽入都见东坡。东坡问作何词，少游举‘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东坡曰：‘十三个字只说得一个人骑马楼前过。'”按：这段传说有误。吴世昌先生曾指出：“苏东坡当然是个才华绝世、博极群书的大文豪，但何至连‘绣毂’的‘毂’字都不认得？秦少游的词明明说有车（毂）有马（鞍），怎么苏东坡不认得‘毂’字，认为只有‘一个人骑马楼前过’？编造这个故事的人，自己水平低得可怜，却冤枉苏东坡不认得‘毂’字，瞎批评秦少游，而秦竟也不敢申辩。这个故事的编造者目的当然是要拔高苏东坡，说他比秦少游高明多少倍，而实际上却贬低了苏东坡的文化水平。”吴世昌先生并指出：“东坡此语殊误。‘绣毂’乃车，非骑马过也。‘绣毂’犹云朱轮，亦非代词，静安以东坡为是，何不思之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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