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认为是个比较有主见的人。
而且,从小到大,很多时候,我的主见往往和身边的人不太一样——无论是长辈,还是平辈的人,都是如此。
因此,每当我坚持自己的想法时,总会有人向我抛出这样一句话:
你怎么“不听劝”呢?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这句话一直在困扰我。
把它和类似的话抛给我的人,多得数也数不清。
它就像是一根刺,扎在我心里。即便在自己想通,让它从我心里消失之后,它带给我的伤口,也需要很长时间去疗愈。
尤其是在我自己想做的事开始碰壁、遭遇不顺的时候,这句话总是会从我眼前跳出来。
因为,这句话的隐含意思是:
凡是别人“劝”你,你就必须听,甚至必须接受。你不接受,甚至当面拒绝,就是不识好歹。
无论所谓的“别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无论他们的行为到底是不是“劝”。
根据字典上的解释,“劝”的意思是说服,是通过讲明事理而使人听从。
也就是说,你要“劝”别人,必须要通过讲道理的方式。只有通过讲道理让对方心服口服,哪怕对方拒绝也会因被事理和态度打动而仅仅婉言谢绝,才叫做“劝”。
不讲道理,就不是“劝”。居高临下地强行压制别人,更不是“劝”。
可是,从小到大,我遇到的绝大多数自称是在“劝”我的人,没有几个能够真正讲出令我心服口服的道理。
他们要么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我,要么不知天南地北地胡扯一通实际上什么都不是的歪理,要么直接就是在下命令,或者呵斥。
更不要提那些公开鼓吹不讲道理,以不讲道理为荣,甚至说讲道理是“情商低”的人。
当然,他们还是容不得任何反驳的,无论这反驳是有多少道理和亲身经验作为依据的。所有不合他们的意的道理和亲身经验,他们一律嗤之以鼻、不予承认。
我曾经在和一个牌友打电话时,无意中提到我写卡牌桌游题材的长篇小说的事。
结果,还没等我仔细解释完,他张口就是一大串:你这部作品就是不太可能推广出去的!多数人是不会喜欢读这种题材的!你还是赶紧把这一本完结,再写一本比较好!
我差一点被噎住,不得不大口连续喘气,再告诉他:我不同意你的观点!
还没等我继续说下去,他竟然张口就顶回来:不!你就给我记住!记住就对了!
当时的我,脑子里一头雾水:他是不是喝醉了?或者说,他自以为在和自己的儿子或者下属讲话?
更何况,我爸都早已不会再用这种语气和现在的我说话。
几分钟之后,我才强压住心中的火气,问他:你平时看书吗?
他理直气壮地回答:不看!
我只能转移话题,不再和这个连看书都不看却对写书的人指手画脚的人谈论写作方面的事。
这完全是对牛弹琴。
所有的批判性思维入门课程都指出:所谓的独立思考,绝不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独立思考的基本前提是,对自己要讨论的话题必须有最基本的知识储备和最起码的实际经验。
也就是说,所有可以被称之为“建议”的想法,或者是可以被称之为“劝说”的话,都是要建立在事实和相关经验的基础之上的。没有事实和经验基础的所谓想法和看法,只是毫无价值的空中楼阁、海市蜃楼。
一个体重超过三百斤、胖得像一个酒桶的人,自称要教别人管理身材,有什么说服力?
一个连油门和刹车都分不清、连两轮驱动和四轮驱动的区别都不知道的人,去给别人讲解汽车,能讲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稍微动脑就能够想明白的道理。
但是,我发现,现实生活中,有很多受过正规教育的成年人竟然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一群连看书都不看的人对写书的人和他们的作品指手画脚、大放厥词;
一群自己婚姻不幸或者干脆就是脑中偏见根深蒂固的人要么成天催婚、催生,要么反婚、反生,甚至用侮辱性词汇形容不按照他们的意愿去生活的人;
一群从来不知道公务员的具体级别划分、具体待遇、具体工作内容和工作量的人,无休无止地鼓吹“只有当公务员才是有正经工作”。
诸如此类的人,举不胜举。
而且,这些人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在所有人反驳他们时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并抛出这样的话:
我们是在“劝”你们啊!我们是在“为你好”啊!你怎么能“不听劝”呢?
我真想问这些人:
你们有“劝人”的资本吗?你们“劝人”的资本是什么?仅仅是你们岁数大,或者辈分大?还是因为你们想得美?
更何况,有谁会真心觉得“你给我听好”、“你给我记住”、“照我说的就对了”这样的话,是在好心好意地“劝”别人?
如果真有这样的人,我建议他们直接到电影城去跑龙套,专门到宫廷剧里面演太监,准有机会大红大紫。
且不说每个人在法律地位和人格上本应是平等的,谁会觉得满口“你给我听好”、“你给我记住”之类的话的人有所谓的“好心好意”?
“你给我听好”、“你给我记住就是了”之类的话,不但不是讲道理,还完完全全是讲道理的反面。
说句难听的,这就是在发号施令。
强迫别人必须接受,或者在心底里认定别人就只应该接受、不应该拒绝,这不叫“劝”,叫命令。
因为,说这种话的人,完全不是把自己放在和别人平等的地位上,而是在心里把自己放在高于别人的地位,也就是居高临下。即便他们不承认,事实也是如此。即便他们的想法是对的,也不能抵消他们的方式错误。更何况,这样的人多半不可能说出什么有价值的、正确的话。
没有平等,就没有对话的可能性,更没有讲道理的可能性。
没有道理,就没有“劝”,只有公开或隐性的强迫,只有事实上的命令。
一句“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引来一帮人捧臭脚,足以说明,这个世界上至少有一群人是不知道什么叫讲道理、不知道什么才叫“劝”的。
从小到大,总有人误解我,认为我是一个听不进任何不同意见的人。
无论我怎么解释,这样的人也多半不屑于去听。
其实,我从来都不是听不进不同意见的人。
关键在于,你对我说的话,到底能不能称之为“意见”。或者说,它到底是意见,还是放屁。
如果有一位我真心敬佩的畅销书作家,甚至是文坛大家为我的作品提出真正的修改意见,我一定会仔细去倾听、仔细去考虑。哪怕我实在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意见,我也会用尽可能婉转的语气和态度去表达。
但是,一个连读书都读不下去、对我的作品本身一无所知甚至不屑于去了解、实际文化水平连初中生都不如的人跳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大放厥词,我只有一个字:滚。这已经是我对这一类小丑的最大克制。
说到这里,有的人可能还会抬杠:你这不还是完全按照自己的标准来吗?
我只想问:如果不能按照自己的标准来决定自己该听什么、该不听什么,难道该按照其他人的标准来决定?按照谁的标准?你的吗?
202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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