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鱼,好像总也吃不完。
父亲最爱钓鱼。当然,都是些小鱼,大鱼,是很少的。从前,母亲就经常为了家里的鱼太多而发愁。那时,我们家有一辆黑色的横梁自行车,比我还高大许多,父亲安上简陋了的发动机,简单组装成功后,便经常骑它至离家近三十公里的水库去钓鱼,风雨无阻。在没有电话,没有手机的日子里,晚上十点后,母亲经常在漆黑的院子里焦灼的等待着钓鱼未归的父亲。
印象最深的是那个深秋,父亲拜托朋友用小船把他送到河中央垂钓,阵阵狂风刮起,大雨倾泻如瀑,小船儿也被掀翻了,父亲便只能自己游回来,湿漉漉的迎着寒风又骑行二十多公里,才回了家。
而母亲,要独自带着四岁多的我同八个月的妹妹上班、下班,我们娘仨淋着雨回到家,母亲还要给我们换下湿衣服、做饭、喂饭……于是,在那个夜晚,我们家也刮起了狂风暴雨。而这阴沉沉的天,伴随着父亲的执着,伴随着家庭的琐事,持续了近三十年。现在,父亲说起此事,眼睛里仍飞扬着笑意,而母亲,却怒气未消,仿佛它一直蛰伏在心里。
父亲退休后,在母亲的鼓励下,几乎每天都拿个小板凳,带着自制的鱼饵,去河边垂钓,依然风雨无阻。我们家的冰箱又时时刻刻塞满了鱼。我问父亲:“不嫌累?”父亲淡淡的说:“有瘾,”
我总也不懂得父亲的世界。
前日,读到涨潮的《幽梦影》:“若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若无翰墨棋酒,不必定做人身。”
“虽不善书,而笔砚不可不精;虽不业医,而验方不可不存;虽不工弈,而楸枰不可不备。 ”
“花不可以无蝶,山不可以无泉,石不可以无苔,水不可以无藻,乔木不可以无藤萝,人不可以无癖。”
这些文字,读得我优哉乐哉,如春风拂面,快不可言。可社会熙熙攘攘,人们忙忙碌碌,现在的我们,哪还心情在意这些?我常常想:如果我的生活里没有了手机,没有了电脑,没有了工作,我的世界还剩有什么?我的世界里不需要“花月美人,翰墨棋酒;”我对笔砚、验方、楸枰更一无所知,我的“癖”在哪里?
我慢慢开始羡慕父亲了。
我羡慕在河边终日垂钓的父亲,那里的天,是蓝的,水,是澈的。每一个时刻都是值得期待的。那里,一定有着在春风中摇荡的依依杨柳,肆意匍匐的绿草,还有那空旷而充满自由气息的河水,于是,父亲的眼睛也恬淡成了那波澜不惊的水面,一生风雨,一颗童心。
我认为, 一切有“癖”之人皆值得羡慕。
就如张中行先生一般喜欢砚台吧。国学大师张中行先生一生酷爱收集砚台。他在散步之时常常会带一些小石头回来,洗干净,然后写上字,磨一磨作砚台用。躺在病床上,还要拽过探视者的手,让人家摸摸新到手的砚台有多么润。
或者,就像杨丽萍那样疯狂的痴迷舞蹈。为了跳好孔雀舞,杨丽萍视甲如命,一直保留着五厘米长的指甲。舞台上的她流光溢彩,裙裾飞扬,翩若惊鸿,生活中的她也是超凡脱俗,以花为伴,与鸟为邻,优雅到极致。
要不,就学学王开东吧。这位年轻的校长兼教师,每日疯狂的码着文字,达到一日一更新,一年365日,他就完成365篇。想到我那又锈又钝又枯又涩的笔,还结了蛛网,起了霉点,怎能指望它突然生出花来?
我们每日随着生活的列车疾驰,被人群推着、挤着。如被围困在巨大的罗网之中。如何才能不忘记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是只有一次生存机会的人呢?不妨,选择一种癖好来妥帖安放自己的灵魂。那“癖”,养育的可是一个精神的你。
想想苏东坡的三起三落,是什么让他有胆气越来越艰难却越来越坚强?“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一个精神灿烂的人,定能剪除心中的阴翳,不叫它滋生,不叫它蔓延。能够倾情于物的人,他们的心就不会轻易麻木,更不会起茧子,他们的表情是永远不可能黯淡灰颓的,他们会用温柔的眼光去打量时间万物,然后,这温柔也会返回到他们自己身上。岁月,会让他的容颜变老,但精神青春依旧。正如,我的父亲。
日出日落,时光在流逝,那岁月的缝隙里,其实暗藏着许多美丽的琐碎。累了,就要休息,高兴了,就要开怀大笑,闲了,就要为自己养点癖,保留一块可贵的“精神自留地。”
王小波说:“一辈子太长,要跟一个有趣的人在一起。”那么,先让自己成为那样的人,为自己寻得一个“癖”,然后,沉醉不知归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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