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夜晚

文/蒙山樵夫

夜色沉沉，星星闪耀，乡村的夜晚，让我无限怀想。

乡村的夜晚，属于我们这些孩子们的世界。大人们劳动一天了，累了。吃罢晚饭，收拾一下明天的工具，一般早早睡下，一为休息修复第二天干活的体力，更重要的是节省灯油，没事谁家也不愿意白费宝贵的灯油啊！

而我们小孩子则是这乡村夜晚最欢快的鸟儿。呼兄唤弟，喊姐叫妹，大家就在村里的大街小巷玩起了自己的游戏。大家最喜欢的是捉迷藏。乡村的胡同，即使有月亮也是黑乎乎的，最适合捉迷藏了。一方把自己藏好，就等另一方来捉。等过了一定时限，找不出对方就算输了。小伙伴之间，也是斗智斗勇，秫秸秆就是高粱的修长的身体，我们瘦弱的小身躯，并没有藏着秫秸秆围城的垜底下，往往是把自己的身体镶在秫秸垜里，和这些秫秸混成一体，真的不易发觉。我这一发明，常常使我们的团队获胜。

我们村子里有些胡同，一般小孩子是不敢去的。我们村张姓是大家族，青砖青瓦的房舍几十间，一大片庄院。这张姓房舍前有一胡同名曰“马家胡同”，小孩子都说这“马家胡同”挺“紧”。这“紧”是我们村的语言，翻译成通用的话就是挺恐怖、挺怕人。有一次，伙伴们打起赌，说谁要敢到这“马家胡同”藏半个钟头，第二天大家都给他的羊割草。我家有个大奶羊，这奶羊是妹妹的“奶妈”。娘身体多病，就靠这个奶羊的奶来喂妹妹。为了我家奶羊，也为了我妹妹，我一个人迈开大步、喊着号子给自己壮胆，到了黑魆魆的“马家胡同”，藏了老半天，他们还不来捉我，等了半天，这胡同一点动静也没有，静得吓人。我想起大人们说，有人在这胡同的槐树上上吊死了。越想越觉脊梁骨发凉，牙打颤了，真是好害怕呀！我想，既然打赌了，我必须坚持，等了好半天，小伙伴们举着自制的火把找来了。有的说:还以为你被鬼捉走了呢！一听这话，我来劲了。“你摸摸我的胳膊腿，都好好的。”我得意地说，就这之后，伙伴们也再也不怕这“马家胡同”了。当然，我的奶羊有了好多鲜嫩的青草，娘还给邻家婶子大娘说我人缘好，好兄弟多。我敢走夜路的胆量就是从这时练成的。

如果遇到谁家有娶媳妇的，这可是全村人的大喜事。平时舍不得点油灯的人家，也要从大队部借了汽灯，这大汽灯，装上灯罩，打上气，让汽油变成汽态，汽灯特别亮，照得人晃眼，这亮光能照亮半个庄子。我们这些小伙伴们就围拢过去，大家喊着号子，敲打新娘子的房门，要糖果要红鸡蛋。要不给就不让新郎进去。那时候要是得到新娘子的喜糖，那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甜果。小伙伴们咬开糖块，你一半我一半，那个甜呀，没有谁嫌脏。这小孩子就喊号子：“新娘子，撒喜糖，明年抱个放牛郎。”这喜婆婆一听，乐坏了。一大捧枣、栗子撒给我们，大伙更起劲了。这一家人热热闹闹的，特别欢喜。我们老家叫”闹洞房“。

小时候，我们把村子的东南西北方向称为东南西北门。无论那边的伙伴，大家都能在一起玩。一个村子一百好几个孩子，大家都熟悉，都在一起玩，都是好朋友。今天你在我家睡觉，明天我去你家睡觉，这跟亲兄弟一样。最让我们高兴地在村里看电影。小伙伴们把看电影最好的位置各自画好地盘，还得留一部分个子大的负责警卫，防备外村来的捣乱。我们看正面，外村来的只能看反面。除非是本村重要的亲戚。村子里的小伙伴也分工跟着大人巡逻，保护村里人安心看电影。我因胆子大，大家推选我带头领着伙伴们巡逻，沿着我们的大街小巷。其实他们是想看电影，我答应非常痛快，我是男子汉，保护村庄，我们很高兴。我最高兴的是，这个时候，能够跟着村里的民兵站岗，能摸摸真枪，有时候还能背一背，那劲头比看电影还开心啊!第二天晚上，我又有向伙伴们炫耀的资本了。

乡村最美的夏夜，满天繁星。跟娘躺在院子里的麦秸笘子上。哥几个和妹妹就数天上的星星，娘就给我们指着天上的星星，哪一颗是牛郎星，哪一颗是织女星。娘就给我讲天上的织女嫁给地上的牛郎的故事，还是那头老牛给做的媒。我就想，娘没读过书不识字，咋就知道那么多。那时候，家里没有计时钟，娘就起来看星星。她能根据星星判断时间，往往喊我爹：三星都亮了，你该起来赶路了。爹就起来，趁着星夜推着独轮车赶四集，来养活我们一家。

过了好多年，村里安上电，家家电灯一派通明。家家户户再也不用点油灯了。再过几年，我就到城里读书了，原来经常在一起玩的伙伴就疏远了，难得在一起玩了。改革开放之后，村子里不少人家买起了电视，小孩子天天晚上写作业看电视，就很少有人聚伙出来玩了。一个村子的同龄人，也互不认识了。

多少年后的夏天，我住进蒙山上一个村子。夜晚月牙挂在西天的边上，繁星点点亮得很，觉得天很近，好像山顶要撞到天似的。我心里特静，跟这山里的静夜似的。在这山里的夏夜，没有一点喧嚣，沉静宁静。我找到了儿时跟着娘数星星的感觉。

春节期间，我回家过年。在夜晚，我走在小时候经常玩耍的胡同，那一片片老房子断壁残垣，老人们都已过世了，房子也已闲置了，成了空心村了。看着这破败的房子，心里特别空旷。昔日的伙伴或是外出打工，或是另造新居，都已离开了这些曾经留存记忆的胡同老巷了。只有几棵老树，还静静守候在这里。我沉思良久，追忆我童年少年的伙伴，追忆我的父辈祖辈。老人们一年年少去很多了，整个村子已没剩多少人了，看来，谁也老不过岁月啊！在这乡村寂静的夜晚，我内心无限的感慨。这还是我童年的乡村么？

离家几十年的老哥携家眷重回故乡，大家举杯欢聚，小孙子很是新奇。”爷爷快看，咱老家的星星多亮啊!”小孩子的话，让大家都走出屋子，真的没发现，我故乡宁静的夜晚，还有星星在闪耀。

我一下子想起，这么多年，我的心里多么躁动，为自己的职位，为在人面前的那份虚荣，为了工资卡多几个数字，自己的心已经没了当年的那份宁静了。家乡宁静的夜晚，给了我内心的宁静，这夜晚把我的虚躁的心漂洗干净，我躁动的心找到了归处。小孙子生活的城市，每个夜晚都被耀眼的灯光遮蔽着，人们已经看不到星星了。原来，在城里待久的我，也跟着大家一起，被好多虚浮的东西遮蔽了，也跟城里的夜晚一样，迷失了满天的繁星了……

（写于2018年3月10日，农历戊戌年正月廿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