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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中午下班的时候，在公司楼下看到了高中同学梁原。公司食堂订的生态基地的绿色蔬菜，他来送货。
我和梁原有五年没见了，突然相逢，倍感亲切。他说请我吃饭，我欣然赴约。
梁原高中时暗恋过我。那时我们上晚自习，同学们放学一块回家，但从大路到我家还有一段距离，天冷时，那段路是我最害怕的地方。
有天晚上，我抱着书包正一路小跑，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我不敢回头，故意放大不成调的歌声，脚下加快步伐，眼看到村口，后面传来打斗声。
听声音是两个男人，我吓得汗毛倒竖，头也不回一直跑进伯伯家门。第二天特意起个大早，走到前晚打斗的地方，发现凌乱的脚印中有两本书，封皮上的姓名是“梁原”。
还书时，他很不好意思地对我说，能不能以后每天送我回家，想到那段路，我答应了。
父亲早逝，母亲进城打工，我借住在伯伯家，伯伯只能顾我日常，想不到这些细节，而且我以为，自己也不会白让他送，他送我回家，我帮他补课，两不相欠，这是我自以为的公平条件。
我们一直这样到高考完。
上大学后，梁原仍时常来找我。他的学校在另一座城市，是一个专科技术院校。他家境也一般，我不愿看他这样因为我浪费时间和金钱，于是，在他的态度越来越热切时，我拉了一个师兄装作是我男朋友。
送他到车站，天突然下起小雨，我和师兄陪他一起在屋檐下躲雨，我挽着师兄的胳膊，时不时亲密地说说笑笑，眼角的余光瞥见，有一道视线始终牢牢锁着我。
只有一把伞，我给了梁原，汽车在我们的注视中向前行驶了几米，又突然停住，一个人从车上跳下，撑着伞向我跑来，他把伞塞进我手里，双眸深深看着我说：“祝你前程似锦、一生平安。”
是梁原。他那白衣飘飘的样子多年后还在我心头挥之不去。
自此，我们再没见过面。
2
大三末，我和假扮男友的师兄正式谈起恋爱。
我是被师兄感动的。不知道是真的投缘还是怎的，自到家教部登记勤工俭学的第一天，师兄就对我另眼相待。
同学们都说，从没见师兄对谁这么关心过。勤工俭学的人很多，他安排给我的总是待遇最好的工作。
不止如此，其他方面他也对我诸多关心，无论学习还是生活，只要我有难处，他总是第一时间帮我。
师兄什么都好，就是面冷，除在我面前偶尔笑，面对其他人就是一座冰山。我有时会好奇他的家庭，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教育出这样的孩子呢？
每次听我提到这个问题，师兄总是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忧郁，转开话题。
毕业后，我顺理成章地进了师兄介绍的一家公司，他说自己在公司附近有一间公寓，让我同去住。那时我们的关系已经稳定，而且他说房子很大，三室两厅，于是，我带着一点点羞涩和他过起了同个屋檐下的生活。
和未来婆婆的第一次见面不算愉快。
我忘了一件东西，趁午饭时间回去取，在楼道看到一个女人，女人本来正往电梯口走，听见开门的声音又转回来看，然后，我们知道了彼此的身份。
未来婆婆一看就是个精明厉害的，腥红的唇很薄，说出的话也像刀片一样锋利。问清我的家世背景，她当时就让我和师兄分手，承诺会给我一笔钱，简直和电影里一模一样。
当晚师兄被叫回家，应该是和他妈吵了一架，怒气冲冲回到公寓，说让我不要听他妈任何话。
未来婆婆不死心，围追堵截，各种手段，弄得我在公司待不下去，在师兄的默许下，我索性辞了职。
她不找他儿子，只折磨我，再一次找上门来骂我时，我按师兄的授意，摸着肚子告诉她，我怀孕了。
3
我已经知道未来婆婆的真实身份，她是个三儿，师兄是私生子，这就是为什么他从来一副冰块脸的主要原因。他为自己和母亲的尴尬身份苦恼，但又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屈从于它。
他本心是不愿这样生活的，耐不住亲妈想。他妈的最大心愿就是打倒元配，登堂入室，为此，他妈不止自己拼，还把儿子当成棋子。
正室那边是三个女儿，最后一次生产大出血摘除了子宫，师兄成了他妈取胜的关键。这些年，枕头风吹过不少，无奈巨大的经济利益牵涉，男人始终无法狠下心离婚。
但是，如果师兄这边再给他生一个孙子呢？那样，肯定能改写目前的困局。
知道我怀孕，未来婆婆态度360度大转弯，天天带着保姆上门，好吃好喝照顾我，我心知肚明她是想要个孙子，但苍天可能嫌她插足别人家庭，不想给她这个福分，检测结果出来，我肚里是个女孩。
未来婆婆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保姆在阳台晾衣服，未来婆婆非说听到厨房水在响，让我进去关火，进厨房门时，我踩到一滩东西，重重摔倒，当场流血，送到医院胎儿没保住。
没了孩子，他妈又旧话重提，她说得声泪俱下，说自己为了儿子多么多么不容易，她说师兄的妻子，应该家大业大，在事业上能帮到他，而我，是师兄光明前途上的绊脚石。她再次承诺，只要我分手，价码任我提。
我走那天，师兄一直送出很远，他嘴里喃喃自语：“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表情怅然又忧郁，仿佛有无限的心事。
和梁原吃饭时，他问我近况，这些事，纸包不住火，我不说他也能从别人那里打听到，于是，我真真假假说了一些。
梁原得知我目前单身，从那顿饭开始，又加紧了攻势。有同学说，他一直没谈女朋友，应该还喜欢着我，她们劝我谈谈试试。
我又一次委婉地拒绝了他。
“为什么？”他问。
我低头不吭声。
4
为什么呢？
因为妈妈。我知道了妈妈去世的真相。
她并不是突然意外去世的，她的去世，全是因为一个女人，狠毒的女人。
妈妈去世前在一户人家当保姆，女主人对她非常好，母亲忠厚，以一颗全心回报。
那家的男主人在外面有个三儿，三儿为上位步步紧逼、不择手段，元配为了孩子们，咬紧牙关坚持不退，三儿用自己又怀孕成功激得元配找上门，妈妈不放心，陪同前往。
两个女人当然说不到一起，三言两语吵起来，母亲极力劝元配离开，走到客厅时，三儿突然冲上来推了元配一把，元配脚下一滑，眼看要撞到旁边的桌子，母亲扑上去，把元配往旁边带了一把，自己却因反作用力倒下，太阳穴撞到桌角上，鲜血汩汩而出，送到医院抢救无效，身亡。
元配是师兄父亲的妻子，三儿就是他亲妈。
大家都以为真的是意外，当天被辞退回家的三儿的保姆却知道真情。小三根本没怀孕，这是她设的一个局，她用钱收买了保姆，让保姆在地上事先泼了油。
她的计划是，让元配踩上油，旁边就是她精心测算过距离摆的桌子，棱角尖锐，人撞到上面，非死即伤。
她想的周到，油是保姆泼的，即使事发，可以说是粗心，拉扯不到她身上。
没想到忠心的妈妈替元配挡了灾。
元配深感愧疚，给伯伯一大笔钱让培养我读书。我上大学勤工俭学，认识了负责家教部工作的师兄。师兄从登记表上知道了我的身份。
那件事发生后第二年，保姆家里出事需要钱应急，她用这个秘密要挟师兄亲妈，被师兄无意中知道了真相。出于孝道，他没有告发亲妈，但是留下了证据，并以此“威胁”亲妈不要再做任何损人不利己的事。
明白我的身份后，师兄处处对我照顾有加。学习、生活、工作，不用我开口，他就安排的妥妥当当。有人开玩笑说他对我有意思，他想，母债子偿，既如此，照顾我一辈子也是可以的。
我是在自己流产后无意中得知的真相。
5
我摔了一跤流产，除了伤心本未多想，但师兄听说后铁青的脸，和前所未有的郑重其事，以及当着医生护士的面对他妈的狠言厉色和高度警惕，都让我非常诧异。
他不让我喝他妈递过来的水，也不让我吃经过他妈手的食物，甚至忌讳我俩单独相处。
打完针，护士找监护人签字，两个都不见人影，我捂着肚子到走廊上找，在安全通道处听到了他妈那尖厉的声音。
师兄让他妈不要再试探他的底线了：“不管怎样，她肚里是您的亲孙子，您竟然下得去手！”
他妈激动地喊：“我没有！你又冤枉我！”
“我冤枉你吗？要不要我把上次的录音再拿出来让你听听？”
他们说的是“下得去手”“又冤枉”还有“上次的录音”，难道，这不是意外？难道，他妈以前就这样做过？
回家后，师兄对他妈的排斥让我疑心更深，他根本不让他妈再上门，偶尔两次，我却不过情面把人放进来，师兄知道后很凶很凶的对我说：“你是不是亏没吃够？你真不想要命了？”
话说出口，看见我愣征的表情，他好像才反应过来，又努力往回拗。
我相信，这里面绝对有秘密。我打算找出来，死也死个明白。
存放录音文件的最好载体是手机、移动存储器和电脑，我先在电脑上找。
趁他晚上睡着我在书房打开了他的电脑，密码和公寓密码一样，顺利进入，我查了所有文件夹，只有一个异常：文件夹的总容量和文件夹内文件总和的容量对不上，应该是有隐藏文件。
按百度的方法调出那个隐藏的文件夹，但是有密码，时间来不及，我只好把文件夹拷到U盘上，又消除了查询痕迹。
第二天，我带着U盘到电脑城请人帮忙，密码顺利破解，里面是一段录音，就是保姆二次要钱被师兄知道后，他追到人家家里，用钱套出的真相。
6
知道真相的我，泪哗哗流，心如刀割。
妈妈因为这个人的狠毒而逝，我竟和仇人的儿子谈情说爱，同床共枕！我不能原谅自己！
想到曾在腹中的孩儿，被这个女人用同样的手段残害，仇上加仇，我夜不能眠，恨不能当时就杀了她，喝其汤，啖其肉。
师兄也不是全然无辜，没有他的包庇，我的孩子就不会失去！这女人就是认准了他们是母子，他心软、孝顺，不会对她怎么样，才有恃无恐。
妈妈的仇，孩子的仇，不能就这么算了，做坏事的人必须受到惩罚。法律无法惩罚，我来惩罚她。
我同意和师兄分手，从那对母子手里分别得了一笔钱。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这些钱把妈妈发生意外的那套房子买回来——意外发生后，那女人嫌晦气，火速把房子卖掉了——然后又购置了一些东西，准备原景重现。
我以会继续纠缠师兄为由把他妈骗了过来，那女人一听我拿了钱，竟敢出而反尔就火冒三丈，想都没想这是什么地方就怒气冲冲找上门来。
我反锁了门，向她步步逼近，我指着厨房门口对她说：“看见了吗？那里有一滩油，你走过去，踩上去，摔倒，是不是和我上次一模一样？”
女人有点慌。我又指着客厅说：“八年前，还记得吗？就在这个地方，你让人同样倒了一滩油，有个女人为你的对手挡了灾？”
女人估计想起来了，吓得双手挡在身前胡乱挥舞，脸扭在一边，不看我也不看我手指的地方，只惊慌失措地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是我干的！”
“不知道是吗？那让我来告诉你，”我一把揪住她领口，“我，就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我抓着她的领口，把她往那边拖：“只要你把这两个地方都走一遍，我就放过你！”
“你疯了！你疯了！”女人用手上的包拼命往我身上抡，大力推我一把，转身向门口狂奔，我追上去，抓住她的头发，却没来得及阻止她扭开门锁，门刚开了一条缝，一个人影冲进来。
7
我和女人被撞倒在地，乱做一团，来人语速极快，一连串动作让我眼花缭乱，现在想起来，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
“要报仇吗？啊？你是不是要报仇？好，母债子偿，欠你的，我来还！”
话音未落，他一个箭步冲向客厅，脚准确地踩在那滩油上，高大的身形轰然倾倒，后脑勺准确地撞在我为原景重现特意摆在那里的餐桌一角，下一秒，头重重砸在地上，暗红色的液体瞬间从头下洇出……
师兄头部重伤，成了植物人，躺在医院里，不知何时能醒；那女人受了大刺激，精神分裂，被送进精神病院。
而我，人们以为我是被男友母亲上门逼迫的受气女友，他们以为男友是为了我和母亲发生冲突，意外摔倒致疾，加上抢救师兄时，他妈在医院走廊上对我的各种诅咒和辱骂，反倒对我充满了同情。
看着师兄出了手术室，我悄悄离开了医院。大仇得报，我的心里却没有一点痛快兴奋的感觉。
原来报仇是这种心情啊，根本不是电影里演的那样大快人心、酣畅淋漓！我心里更多的，充斥着失落、空虚、木然、和无尽的哀伤。
我不止一次设想过报仇后的情景，但没有一次是这种。
师兄对我原是很好、很好的，如果我不敏感、不多疑、不追究，即使我们不在一起，我至少能干干净净地过完一生。
但是现在呢？我和那个疯女人成了同一类人。曾经爱人的鲜血，是我一生洗不掉的罪，一生都无法偿还的债。
我无法在这里继续。我决定离开。
梁原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匆匆追到机场留我，面对他依然干净明亮的双眼，我更加无法直视自己。
事情已经发生成这样，皆由我一手导之，但我竟然从未想过死。局面这样难，我却依然想活下去。
我必须忘了这些人、这些事，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走过安检，回头望站在原地的青年，我心里想的是，如果可以，我多想回到从前。
他们知道吗？
我是多么怀念那个下雨天，那个我们躲雨的屋檐，还有屋檐下，陪我站着的、和那个撑着伞向我奔来的、两个白衣少年。
那是我生命中最亮的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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