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烈烈,呼啸在芦苇丛,留下一片沙沙声。
青衫,浸了汗水。
沉重的呼吸,打破悄然的静谧。
他,似在逃命,又似在追命。只是,他已失了那人的身影。夜色茫茫,他看不透那人奔向了何处。而这,本是他仅有的线索,却断了。
他终是停下脚步,鼻翼挂满汗珠。失去目标,又能去向何方?但他还是要走下去,他要报仇。
仇恨是一种深刻的情感。爱,或许不能让人活下来,而仇恨,却一定可以。尽管他现在还不知道仇人是谁,且让唯一的线索断了。
好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一个不论你问什么都知道的人,甚至隔壁阿姐穿了什么样的肚兜他都可以告诉你。但,不会有人去问这个问题。因为不论你问什么,他都是要收钱的,不多不少,纹银一百两。
没错,问了,就要收钱,哪怕问的是“你今天吃了没”。
所以这个人应当没有朋友。朋友聊天总会你来我往提出一些问题,而他即便是这样也要收钱。这样的人怎么会有朋友?
黑暗能让人疯狂,也能让人冷静,而他,很快静下来。冲动没有任何好处,甚至可能浪费无谓的体力。
江湖,少一分体力便少一分活命的机会,尤其实在不熟悉的环境。也许你比对方多了逃出一步的体力,或刺出一剑的力量,就胜了,起码可以活下来。他现在发现自己追着那黑影已跑了很远,很远的意思就是离他出发的地方不近。
那里本就不是他的家,更远一些更不是他所熟悉的地方。此时,他又岂会不知道自己站在一片陌生的地方?
夜中,芦苇丛浩浩荡荡漫无边际,看不到一丝灯火。巧了,天也被云遮了去。恰是应了那句“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百里外,又是一人,松垮着了寝衣,倚窗独坐,明明是个男子却带着一丝慵懒媚态。秀气面容乍一看去,眉宇间噙着一抹哀伤,思物、思人。
“爷,三更天,该歇息了,若是再不歇息可要长皱纹了。”
那人打了个哈欠,懒懒一抬眼皮,瞪了说话的少年一眼,只挥了挥手,让人下去。
少年看上去舞勺之年,带着稚嫩的面容却由内而外透着精明干练,眉眼上还略带着泼皮无赖的神色,米色短衫质地倒是不坏,却有些肥大,不似他的衣物。这少年名为小光儿,姓甚不知,年龄不晓,却做得了偌大一间阁子的大管家。
爷的性子,这年少的大管家总是了解,自是知道再多说也是无用,可偏就是管不住这张嘴。
“爷若是明儿个起不来,可别说小光儿没带您的饭。”这唇红齿白秀气的小管家促了眉,显出对主子的不满。
“你怎么越来越啰嗦,还管起你家爷了!好啦好啦,知道了,马上便就寝!你先下去吧!”那人有些不耐烦,语气中也表露出嫌小光儿聒噪的意味。
小光儿撇撇嘴,看了眼坐在窗边用手指敲着桌面的自家爷,心中暗道:“鬼才信你什么即刻就睡,准有事儿!明儿个开阁的时辰又要往后推了!”
月照小窗,风,微冷。
待管家下去,那人脸上的倦意一扫而空,俊俏的面容上划过一丝的笑意,明明房内无人,却是不知对谁说了句:“小光儿都出去了,还不赶紧出来陪爷玩儿玩儿?那小子天天管人管得紧,每天烦死爷了!”
应他所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竟从窗外跳进来,不带一丝声响,而这里是第三层楼阁,也是有“千机千变,生死无门欲问天”的万绪阁。
“风之行,你的轻功更好了。”
被称为风之行的少年身着素蓝青衣,虽稚气未脱,却不碍英气尽显,略微稚嫩的脸颊虽不瘦削却带有深深的江湖气。若是细看,定能发现此人玩世不恭的狡黠之下藏着一丝沉稳内敛。风之行嘿嘿一笑,略带邪魅。他对这里很熟悉,像自己家一般,也不跟主人客气,甚是随意地坐下。
“好归好,还不是被你发现了?一定是你又看到我的影子!”
跟这人说话,风之行从不提问,提问意味着掏银子。这个人就是江湖传言一百两银子能从他那里买到任何消息的“问天先生”解百问。
解百问倒了杯茶递给风之行,瞥了瞥嘴道:“是香气,赫连配给你的香。赫连的香放眼天下都是独一无二的,尤其是你们这些人,每个人都不一样,想一一记下来还是个麻烦事儿!”
风之行看看自己身上的香囊,不禁“啊呀呀”叫了起来:“下次再想偷偷潜到哪里可不能带着赫连给的这些东西,华而不实,害人害己!”
听了这话,解百问呵呵一笑,许久说了一句话:“你敢当着赫连仁说这句话吗?”
风之行撇撇嘴,不答解百问的话,却警告解百问不要把这话传出去,若是哪天被赫连仁知道了,他第一个来找解百问算账。
“别看我,若是他肯出一百两问我,你背着他说了什么坏话……我是个生意人,可不能坏了规矩。”解百问又给风之行倒了杯茶,“怎有时间来这里?”
话一出口,火光轻曳,气氛不由得凝重起来。始终嬉皮笑脸的风之行顿时神色一敛,眼中映出烛光。也就是那么片刻,沉默的凝重浓郁得化不开、褪不去,转而风之行邪魅一笑将房内的沉重气息撕裂。
“是陈家,绿水湖畔的陈家。有人让我帮忙寻陈家小少爷。”说到这里,风之行微微叹气,欲言又止。
“哦?”解百问眉峰一挑,笑道:“江湖上可是都说‘没有人能找得到风之行,却没有风之行找不到的人’。怎么?一个小小陈家少爷难到你了?”
风之行呷了口茶,瞥眼瞄了解百问一下,道:“苍天之下,黄土之上,但凡这人还有一口气在,绝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辩位寻人这本事,除了我师父,我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会有我找不到的人?”
“难不成你今日来单纯只为借宿?那我便叫小光儿带你去客房了。”解百问哂笑。
“诶——神棍,这还没怎样你怎么就要赶人了?”
“明明是请你去客房,怎么就是赶人了?”
“我……”风之行语塞。
“好了,有什么快说!再磨下去天都亮了!我可事先说明,若是提问,照价一个问题文银一百两。”
“诶——你这神棍,一点儿情面不讲啊!”风之行眉峰一挑,道。
待三口小酌引尽杯中茶,解百问才缓缓开口道:“情面?情面又不能当银子花。风之行,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么?”
“岂敢岂敢!问天先生其岂是吾等凡夫俗子能够蒙蔽的?”
言虽如此,风之行却甚是不以为意。为友多年,解百问自然不为风之行的言语所动,裹了裹松垮的寝衣,拨着灯芯,道:“我还不知道你?每次来除了套我的话外还能有什么旁的事?”
话虽如此,解百问倒是不曾显露厌烦之色,虽拿不到银子也不碍他跟风之行多说几句话。江湖传言问天先生无好友,可江湖人都错了,问天先生确有好友,不缺钱的绝香堂堂主赫连仁以及眼前这个从没给自己掏过一个铜板的风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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