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摄影师：大頔
前一章｜骄纵
【洁癖·脏】
在患强迫症之前，姐姐是一个有洁癖的人。从前会羡慕姐姐好爱干净，但自从她生病，我才知道洁癖之所以称为“癖”之所以是病字框的，就真的不正常的。
她不会与人分享一杯水或是一碗饭，不会与人同咬一个水果，不会与人共用一支口红，不会穿别人的衣服。
她经常洗手，虽然当时不至于病态，但绝对比我洗得多。她有时让我递她卫生纸，如果是我给撕下来的，她是不会用的。必得递她一卷，她自己撕。她的被子从来都干干净净，在那个不流行用卫生巾的年代，依然不会染上月事的痕迹。
她爱干净到矫情的程度。矫情其实真的不是什么好事。天性矫情的人你若硬不让她矫情，她会痛苦。
那么爱干净的人，当她生病倒下后，变得比谁都脏，所有的清洁工作都不会再做，她甚至认为碰水都脏。她会计较自己用的水是从哪个水龙头里淌出来的。
这些年，农村的基础设施渐渐有改善，村里通了自来水。我家也不例外。
但我家的自来水管从接进来就只安了一个，别人家是自己找水暖工分装的，我家的姐姐不让动。她“霸占”着唯一的自来水水管，不用的时候都用塑料袋套起来。
爸爸妈妈的用水只能通过家里多年前打的电水井提供。电水井打得浅，家附近前几年又新开了一个搅拌站，污染严重，水总有一股难闻的味道。爸妈平时无法只能用这个受了污染的电井水，而等我回去时，他们用水桶去邻居家拎自来水回来给我做饭。
最严重的时候，她嫌空气都脏，明明功能都健全，明明会说话，但她出到外面却不肯张嘴，因为怕空气灌到嘴里。
记得有一年，她有一个同学小P来看她。那是她未生病时比较要好的朋友，至少不管在她心里多重，在小P 心里，姐姐很重。
看到姐姐的样子，小P眼泪马上就流了下来。
姐姐的头发已经粘在一起，然后竖了起来。小P是那么多年一直对她不离不弃的一个人，前后来看过她多次，但那一次，小P仿佛也看到了绝望。她哭着离开，在我的印象中，她再也没来过我家。
每一次我回家，都能看见她把一大堆的饮料瓶和食品包装袋、牛奶盒子扔满炕。
她不许别人帮她收拾，她也不是在刻意攒这些东西。她也想把这些东西扔掉，但要扔掉，就涉及到她得把这些东西里里外外看个清楚，确实没有粘到她忌惮的东西。还要计较这些东西是扔掉还是烧掉，若是扔掉扔在哪里才合理。想到这些，她会觉得很累，她已然没有这样的精力了。无法，就只得都堆在炕上。
炕上只有一个小小角落放着她的被子，可以让她容身。
好想帮她把房间好好收拾一下，但她接受不了；让她自己收拾，她又没有精力。
她没有能力整理，没有能力清洁，没有能力见客访友，更别提工作和结婚生子。
她几乎彻底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一切仰赖于爸爸。
记得之前看过一个新闻报道《昔日校花遭亲生父母囚禁5年 关小黑屋衣不蔽体》，心疼那个化名“琪琪”的可怜的女孩子。
姐姐的屋子也很乱，她也几乎不会出门，却不是因为父母狠心关她，是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哪儿都不想去，她为自己造了一个脏兮兮的囚笼，这个囚笼让她觉得安全。
在她心里，外面的世界似乎充满了危险，她怕办过丧事的街道，怕暗夜的黑，怕别人不小心碰到她，怕路上凸起的黑乎乎的石块。她什么都怕，只有那间她病后一直住的屋子让她感觉到有些许的安全。
这也就是后来她要出去看病重重阻碍的原因。出去看病，好的医院都很远，每次出去她不吃东西，不上洗手间，还走不动路，甚至不张嘴说话。
可以想象，卧病多年，极度缺少运动、后背骨骼都稍有变形的她要走出去看病有多艰难。她体力不够，就是出火车站那段路她都得歇几起才能走出去。再不能吃东西补充能量，再忍着不上洗手间，更要命的是她啥都怕，所以看病这条路无比艰难。
爸爸前些年带她去省城的医院，起初看过几次，后来就开始我爸爸自己去拿药。爸爸说带她出门太遭罪了，自己出去拿药方便些，但因为姐姐没去，回来她还会变着法盘问爸爸，有没有摔跟头，有没有把药放在地上，有没有上厕所。如果爸爸没有赶上合理的车，回到家时天黑了，这次的药就白取了。姐姐怕黑，不敢吃。
药有时就会断掉。那时还不流行智能手机，我也还不会网络订票，所以爸爸的取药路就走得格外艰难。加之家里经济困难，一个月的药钱相当于爸爸一个月的工资，最终坚持了两年后，还是停了下来。
吃药的那两年，姐姐的强迫症没见多好，依然管这管那，但看起来会开心些，有时候还会跟爸爸撒撒娇。小时候没撒过的娇，生病后补回来了。
后来，岁月流转，她依然病着，只是轻与重的区别；家里也不幸着，只是苦和更苦的区别。
我怕极了洁癖，谁在我面前炫耀TA自己有多干净的时候，我的内心居然是反感的。因为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么爱干净的姐姐最后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就不会再认为洁癖是好事了。
世间满是尘埃，没有所谓的完美，没有所谓的纯净，请先想通这个，再来追求生命的意义。
后一章｜我的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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