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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章｜不孝
【精神控制】
姐姐的强迫症有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作为她的身边人，最让人难以承受的大概就是精神控制了。
她嫌脏的东西我们不能碰，她讨厌的人我们不能理，她不让穿的衣服我们不能穿，她不让用的器具我们不能用。
就连上个厕所，都会觉得身后有双眼睛在盯着，然后看你回来有没有洗手，看你走这一路有没有碰到身边的墙，再看看你的鞋底有没有粘到脏东西。
对于爸爸的要求更过分，爸爸上厕所时必得换一套衣服，然后回来再换回日常穿的衣服。因为爸爸需要每天给他买食物和水。
她极度缺乏安全感，终日生活在恐惧之中。每天睡前光看个前后门都得需要半个多小时，左看右看，左问右问。每次回家看到她与爸看门时的对话我都觉着闹心，就戴上耳机，选择不听。
她不能自己看门，因为她觉得自己精力不足，记性不好，看过的听过的做过的事马上就会忘，她不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只能依赖爸爸帮她看门。
有一次爸爸有事出门了，因我在家，姐姐同意让他走。
晚上临睡前，姐姐让我看门。我把前后门（农村老房子，前后都有门）看过一遍，然后开始接受她例行公事般的每日一问。
问：“前门插上了吗？”我答：“插上了。”
问：“后门插上了吗？”我答：“插上了。”
问：“前门后门都插上了吗？”我答：“都插上了。”
问：“后门前门都插上了吗？”我答：“后门前门都插上了。”
问：“后门也插上了呗？”我答：“对，后门也插上了。”
……
就这样，她变着法地问了我半个小时，其间又让我前后又重新检查了一遍。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怕的是什么，但我知道她一定是在怕什么。
其实这样的问题不只在插门这件事上，方方面面很多事都会引起她的狐疑。比如家人吃饭用哪只锅子，洗菜用哪个盆子，出门穿哪双鞋，出去走哪条路。
什么事情她都要管，比如我们该用哪个水龙头洗手，洗手的时候该用哪条毛巾，妈妈和面的时候不能碰手机，谁出去拿了什么东西回来。她并不吃爸妈做的饭，但她的控制却丝毫不会因此而减少。
每天无数次地被她“审问”，心里翻滚着难受，却也不好发作，怕惹她闹心加重她的病情，然后让爸爸更痛苦。妈妈说：“被她审问时，心里都要爆炸了。”
经历了最初的看病，经历了最初的贫穷，在家这样生活不经意间已经成为姐姐的常态，这就是她的生活方式。
每天受她“审问”和控制最多的人是爸爸。
简单记述一下爸爸每天的生活。
早上五点钟左右起床，他需要把炉膛里的煤渣掏出来。然后铺在地上，让姐姐检查。姐姐要把这些煤渣仔细翻看一遍，确认没有她害怕的脏东西才行。这个过程历时大约一个小时。等她查看完，整个厨房的灶台上都是煤灰，爸妈有时没心力收拾，几天时间就会积得厚厚的一层。
爸爸做事也很慢，有些事出于姐姐的限制，妈妈帮不上手。做饭、吃饭再收拾好厨房，每天都得接近十点。然后爸爸按照姐姐的要求换衣服洗手，走出去也得半个多小时。姐姐不许爸爸骑自行车，所以去镇子上买东西都得用步量，买回来也就中午了。
姐姐状态好时，下午会要求爸爸帮她做顿饭，做饭的食材和用具也是左检查又检查，一顿饭没两个多小时做不下来。
傍晚时分，爸妈开始准备自己的晚饭。吃到嘴再收拾完，也就大约六七点钟了。
这时候，爸爸算是有了一点自己的时间，他歪在沙发上看着新闻一会一小觉。农村的房子，室温较低，他穿得较多，但也偶尔会着凉。他不敢铺好被子脱掉衣服好好睡下，因为姐姐时不时就会叫他，不论他是在睡觉，还是在吃饭。脱了衣服睡太麻烦。
岁数大了，精神头越发不济。一天被姐姐叫无数次，有时会出现幻听，姐姐明明没出声，他也像突然吓一跳似地应一声“啊？”
爸爸除了脑梗，心脏也偶尔感觉不适，总像吓一跳似的。经年累月中，这种精神紧张的状态一直持续着，心脏会好才怪。我和哥哥都带着去检查过，但都说不重。
不过他的身体算是每况愈下吧，这让我充满无力感。姐姐在，给他看病无比艰难。
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之间，姐姐觉得可以睡的时候，她会再叫爸爸给看门。前文叙述过的“看门”的场景会再度上演一次。
等到这些都做完，不出什么意外，爸爸结束一天的疲累，终于可以脱下衣服躺在被子里睡下了。他颈椎不好，只能靠一边躺着，但也总算是可以休息一下了。
来自姐姐的精神控制，爸爸不可能甘之如饴，却从不反抗。
一切，源于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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