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章|容忍度降低
【不孝】
爸爸有四个弟弟,一个妹妹。
奶奶因病五十多岁就没了。倒是爷爷活到九十岁的高寿,也算寿终正寝。
爷爷是个好人,性情温和,随遇而安,话不多,事儿也不多。我妈说:爷爷是个好公公,这么多年在谁家养老,谁家也没有觉得烦厌。
直到八十五岁之前,爷爷还能种种园子浇浇水,除了耳朵背些,身体一直不错。
在农村,那些兄弟姐妹多的人家经常会因为养老问题产生诸多矛盾:谁家养的时间长些,谁家花钱多些,谁家住院多伺候些,计较得很。在我爸这些兄弟之间从未出现过这样的问题。
但我知道,爸爸心里有遗憾。
爷爷七十多岁时,是在我家养老的。爸爸总觉得自己是老大,应该给弟弟妹妹减轻点负担。
因为我姐害了强迫症突然病倒回家养病,家里就开始住不开了。家里只有两间卧室,农村房子,东西屋,每个房间有一铺炕。
姐姐没回来的时候,爷爷住一个房间,爸妈、我和哥哥住另一个房间。
姐姐一回来,屋子突然拥挤了起来。老人需要单独的房间,姐姐是病人,也需要单独的房间。爸爸无法,找人在院子里盖房子,想着把院子里盖的新房子给爷爷住。
但房子盖到一半的时候,姐姐的病越来越重,又有村中会看风水的闲人说:“你们家本来就不顺,再在屋前盖个高房子,挡住正房的视线,以后的事怕会更让人堵心。”
爸爸本来并不大迷信,但姐姐的病已经把他压得神经脆弱,想想还是算了。
屋子最终没盖起来。
自此,爷爷离开了我家,去叔叔家养老。
爸爸想着,待姐姐病好了,能工作了,再把爷爷接回来。可姐姐的病越来越重,爷爷再也没机会回我家养老。
幸好,我的叔叔们都同我爸一样孝顺,他们承接了爷爷的养老责任,爷爷也并未委屈着。只是叔叔姑姑们都比我家更穷。爸爸没法自己给爷爷养老,只得每年多给负责爷爷养老的弟弟妹妹些钱,以求得心安,尽管我家也并不富裕。
前些年,爸爸六十多岁,也该是退休了种点花花草草,没事旅旅游、下下棋、打打麻将的年纪。可他却上有老下有小,压力颇大,心情也不好。
爸爸有时会埋怨自己的不孝,他把所有的心思都付给了姐姐,心里不大有空地装别人了,更没有余力为别人操心。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爷爷是个厚道的老人家,就连他死的方式都很厚道。他活到九十岁的高龄上也只瘫痪了十多天就去了。那十多天,他在医院治疗,爸爸无法只好跟姐姐“请假”。
爸对姐姐说:“你爷病得挺重,我作为长子,必须得去护理。”姐姐勉强答应,妈留在家中照应。
没人知道,姐姐病后的这许多年,爸爸几乎没有几次是一整天离开她的。姐姐对他无比依赖,事儿又极多,不到万不得已,爸爸都不会离开太久。
少有的几次,一次是我要订婚,一次是我结婚。
哥哥的婚礼在我们老家办过一次,在新娘家办的那一场是我妈去的,爸爸没去。
而我的婚礼,是爸爸自己来的。爸爸在婚礼上解释说妈妈有事,我对私下不错的朋友说是因为我妈不同意我嫁给我老公,所以才没来。(妈妈的确不同意,但也不至于如此不识大体。)
真实的情况是,爸爸出去,家里必得陪一个人他才放心,他怕留姐姐自己在家,万一她寻了短见,自己会心疼死。
姐姐病后,爸爸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他拒绝了所有社交活动,几乎不会走亲访友。每天只是陪着一个病人看着太阳东升西落,为她奔忙,讨她欢心,生活犹如一潭死水,日子只有苦和更苦的区别。
爷爷死的时候,爸爸很难过。一份是失去父亲的伤感,一份是没有尽到孝心的自责。
平时无法,那一天,爸爸跪在爷爷的灵堂终于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压抑了多年的情感得以倾泻而出。谁也不知道,就是这样哭,对爸爸来说,有多奢侈。
料理完爷爷的后事,回到家,爸爸继续把痛苦压抑在心里。他不能哭,不能戴孝,甚至不能提起。姐姐害强迫症后特别膈应死人的事,他只得把一切都藏在心里。
姐姐问起,爸爸只说:“你爷病好了,出院了。”
父女俩似乎自此有了默契,姐姐不再问爷爷的事,爸爸也再未提起。
我想姐姐也许大概知道了些什么,但她本能地回避着自己的恐惧,所以她不去求证。
这件事,看似到此为止。
爷爷已身归尘土,任何事于他都再无意义。但活着的人却心绪复杂,有遗憾,有内疚,有想念,有自责。
可还是那句话,对爸爸来说,他又能怎么办呢?
世间轮回,您给我的爱,我没能报答回去,把它给了我的孩子。您不会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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