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的我满腹愤怒,因为一个人带孩子,加上如约而至的失眠,半夜被孩子的哭闹声吵醒,迅速蔓延至全身的虚汗,一根一根钻出来的,倔强的白头发,夜深人静时异常清醒的大脑,困倦却无法入眠的烦躁。
我站在镜子前,看着这张没有丝毫笑意的脸,有人说,自家里的镜子照出来的自己是最好看的,如今已然是这副模样,不知道在外人看来是不是会丑的像鬼。
过了几天,孩子开学,好不容易得了空闲的我,又斗志满满的想学化妆。说来好笑,三十老几的人了,对化妆几乎是一窍不通。于是虚心的看了很多美妆帖子,买了又买,试了又试,目的不是为了更好看,而是为了不那么丑。
从底妆开始,经历了搓泥,卡粉,出油,脱妆,死白,假面,脖子脸分段等等之后,我还经历了乱七八糟的眉毛,不小心拔秃的眉毛,厚重的像蜡笔小新一样的眉毛,毛毛虫一样的眉毛,布满结块的黑渣子的眉毛,一个长一个短的眉毛等等,接着我买了高光,眼影,腮红,试了很多次之后,我发现自己这张惨白的脸,不适合画任何颜色,任何一种颜色上了我的脸,桃花妆都会变猴屁股妆,冷肤色还是踏踏实实伪素颜的好。
可是别人怎么都画的那么好呢?一怒之下,我报了个化妆班,没有几节课,去了才知道,一半以上都是我这个岁数的女人,以为自己还抓着青春的尾巴,在生活的疲惫里,用余下的微弱精力,抗拒那些“糟糠”“黄花菜”之类的词语,就像第一节课开头,老师给我们的心理暗示:我要变美,我要变漂亮,我很自信……
上课的时候,武艺坐在我的旁边,当时台上一个据说已经快要六十岁的老师,在给我们展示着她光洁的脖颈,没有褶子,没有皱纹,跟脸一样白嫩,顺便推销了几款化妆品,我默不作声,心里想,骗谁呢,那么光滑的脖颈,只有医美做得到,只靠保养品是不可能的,果然便宜没好课。我心里犯嘀咕的时候,武艺拿着手机在我旁边说:“嗨!中午一起吃饭吧,门口的川菜馆子有活动,满减,我一人儿吃不够钱。”我点点头,都是落单的人,凑一起吃个饭省的孤单。
可惜我想的太简单了。武艺是个胖姑娘,比我年轻,除了满脸的浓妆,更显眼的是一双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我一向对浓妆的脸毫无辨识度,潜意识里总觉得卸了妆之后与现在是天壤之别,我也很佩服敢顶着一张浓妆艳抹并且脏兮兮的脸出来的人,在我看来,化妆最要紧的是干净自然,这也是我来上课的原因。
可惜直到为数不多的课程结束,武艺依旧是那张浓妆艳抹的脸,而我最不想看的,就是她涂着重腮红,画着蓝眼影的样子,不过,我们的共同点就是,课都上完了,化妆技术毫无进展,只记得老师最后的总结,多画,多练,多揣摩彩妆的感觉,买适合自己的产品,用对工具,多看技巧帖,与时俱进。
其实,我挺后悔答应跟她一起吃饭。萍水相逢,一旦一起吃饭,就似乎轻而易举的上升到了朋友的关系。到了我这个岁数,特别明白朋友的意义,能够理解你,为你着想,听你倾诉,你错了可以批评你,不讨好不奉承,岁月淘尽,如此这般的朋友,能有一两个就已经很幸运了不是吗。
年龄在增加,朋友做减法。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生活多艰难,那些懂得过好自己,不八卦不给别人添麻烦,还能够体贴关心你的人,真诚的人,不可能为数众多。武艺大概还不明白这个道理,我更愿意归结于她还年轻。
那天我们一起吃饭,川菜,她很兴奋的抱着菜单,要点水煮肉片,我对她说,最近不要吃猪肉,猪瘟知道的吧,连那几个知名牌子的速冻水饺都查出猪瘟了,然而武艺很认真的说,我不爱吃饺子,也从来不买速冻水饺吃。然后镇定自若的向服务员报上了“水煮肉片”四个字,然后我默默的点了碗酸辣粉。
有时候我觉得我很不善于表达,原因就是有的人总找不到我说话的要点。比如我说猪瘟——不要吃猪肉——速冻水饺查出猪瘟,这些话的重点在于猪瘟了,不要吃猪肉。而武艺理解的意思是,速冻水饺查出猪瘟——我不吃速冻水饺就行了。这让我很是郁闷。对于萍水相逢的人来说,这是一个不好的开始,我当时就预感到了。
那天吃完饭,结账的时候,满减之后我们aa制,我没零钱给她,只好相互加了微信。我相信武艺是个善良的姑娘,她想展示自己的亲和力以及自来熟的本事。可能我出于善意答应她一起吃饭,给了她某种错觉,虽然之后有的没的聊天里,非常明显我们三观完全不合,但她却觉得我是个平易近人的大姐,完全没有察觉我的苦恼。
课程快要结束时,有天周末,我正在家一边陪孩子打嘴仗,一边打扫卫生洗菜做饭,武艺突然发来信息,说天气冷,她租住的房子里热水器坏了,能不能借我家卫生间洗个澡。
我当时就惊讶的不知如何是好,我是个洁癖加强迫症患者,家对于我来说,是非常私密的地方,我可以接受来家里的人是极少数的,是完全了解我喜好,是我几乎从头到脚全部信任的人,而她——一个与我之间的关系淡出鸟儿来的姑娘,竟然要来我家洗澡……
看到她这样的请求,我先是生气,然后是愤怒,接着是不可理喻,带着哭笑不得的表情回复她说,不好意思,我老公和孩子都在家,非常不方便。好在她没有接着央求,这件事就过去了,再次上课遇见她,也没有提起这件事,我以为她有了点自知之明,懂了些关于底限和禁忌的事。
然而我又错了。课程终于结束,我带着基本没什么收获加白花钱的懊悔,接着在底妆上耗费心思,带有颜色的那部分,我已经彻底放弃了,记得有人说,化妆最重要的是要了解自己,了解自己的整体特征,我觉得我的特征就是素着,底妆加眉毛加淡口红,就是我惨白大脸上最好的装扮了。
本来还想把买了的那些,用不到的腮红眼影送给武艺,但又转念一想,那样会不会引起她更深的误会,所以作罢,还是留给自己闲来无事画着玩儿,权当找找乐子得了。“如果你不想和她继续交往,就不要做任何让她误解的事。”这是以前谈恋爱时记得的一句,现在用在交朋友的事情上依旧合适,毕竟,都是需要付出情感的。
现在的我,情绪明显比情感更重要,有个心理学家说,只要与情绪有关的事,就没有小事。对于一个情绪敏感的人来说,写字的时候掉在地上一支笔,都会引起情绪的塌陷。只要是有关情绪,再小的事都是诱因,是诱因就不能忽略,对朋友也是一样,现在的人抗压能力普遍脆弱,起起落落的跌宕只在宫斗剧中吸引人,现实里,我们都有一颗渴望平静的心。
我觉得我的拒绝,应该会让武艺明白,我们不是一类人,不适合做朋友,到课程结束,我们之间的缘分也就结束了。然而没多久,武艺又找我了。
我家楼下新开了一家琴行,有天上午天气晴朗,我正纠结要不要下楼去学钢琴,朝我梦想更近一步,不要浪费我这一双大长手,当时心情还不错。然后我收到了武艺的信息,她问:在吗?
一瞬间,我不知道要不要回复她。“在吗?”是一句很吓人的开场白。因为如果你回复了,可能会有很吓人的事在等着你。“在吗?”带着试探与挑衅,带给你猜测与忐忑。很多人都比较喜欢收到那种直接说事儿的信息,那样的信息直接又坦白,让人少了猜测这个环节,瞬间可以知道自己的内心是否想要回复,以及如何回复。
我犹豫了半天,回了她“什么事?”她说,她要参加一个化妆师的评选,想让我当她的模特,我一听简直吓傻了,立刻想起她浓妆艳抹的脸,厚腮红,蓝眼影,苍蝇腿的眼睫毛,喝了血的嘴唇,立刻治好了我的浓妆艳抹脸盲症,她的样子无比清晰的呈现在我眼前。给她当模特?要了我的命算了……
然后又是一系列自己的心里斗争,斟酌了半天,尽量不伤害到她,只能伤害我自己,我说我三十老几了,黄花菜了,皮肤状态又不好,松弛又有皱纹,化妆的样子太垮,肯定会拖她的后腿,建议她找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做模特。
我这么说已经很伤害自己了,而她之后又回了我一句:“嗨,这不是找不到其他人了吗。”我瞬间感到七窍流血,为了不伤害她,我捅了自己,结果她又补了我一刀。好在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找过我。而我也因为她,在脸不沾色彩的路上越走越远。
总之,化妆课是白上了,所以我依旧还得对着镜子里惨白的脸,身边很多人都去纹眉,这样省了每天描画的麻烦,并且,画眉是件纯靠运气的事,画的好与坏,只在手一抖之间。但我还是不曾动过纹眉的想法,如果连眉毛都不画了,妆容只用刷面墙,那做女人还有什么意思,还要什么“小轩窗正梳妆。”省力的事情往往了无意义,就连化妆也是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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