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今的许多人看来,漫长的季节应该是一段与己无关的回忆,该刻入老树圆圈的年轮供人欣赏,再坠入历史深处的折痕无人问津。逝者如斯,年代亦如是,一段时代的祭奠,是在即将入棺被尘封之前最后的狂欢。
《漫长的季节》是涂着悬疑底色的网剧,有些悬疑情节可能没有那么符合逻辑,却足够吸引现今的观众,在悬疑噱头的引诱之下,一个年代的真实和隐忍,活生生铺展在人们面前。
镜头的色彩是明亮的,是东北鎏金岁月的写照,即使是在昼夜不停歇的庞大机器轰然倒塌之前,人们心中的阳光也未曾减少半分。像剧中王响那般,对工厂葆有天真的期待,像王阳那般“打个响指吧,我们打个共鸣的响指……遥远的事物将被震碎,面前的人们此时尚不知情”。阳光,响亮,构成了这一特定人群的光与热。然而他们的正能量没有跟得上时代的步伐,恰如苏联解体之后的沉寂与悲壮,就像阿列克谢耶维奇所采访的迷茫的群众,表面的平静之下乃是众生悄声的喧哗。
在这里我们不谈其他,只谈这些坚守的灵魂。
从前车马慢,即使时代巨轮滚滚而来,即使人们还未曾看得清、跟得上迅疾的发展,那终究还是相信理想的时代,即使理想很小很小,也值得去投入全部的激情,投入足够的耐心慢慢追寻。即使所爱有滔天大错,也不想辜负曾经的期待,毕竟是自己真心热烈渴望过的事情,又何必去计较结果的得失。相较于今,人们算计的太多,生意经太多,人们迷茫于信仰的丢失,迷惑于漫无目的地内卷,迷惘于得过且过的碎片式人生。而曾经那批人,失去了自己真正所坚持认可的一切,也坚毅地生活了下来。
有人说他们混成这等模样,却在吹嘘往昔的荣光是多么可笑,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瞬息变化是多么可怜,可是世界就展现给他们那么大,他们曾经用全部的热情去追寻、去拥抱、去信任。宇宙的尽头是进厂,宇宙的尽头是编制,今昔往昔本是同根同源,并没有什么不同,谁又何必嘲笑谁的保守与固步自封?
从前这里相信经验前辈的指点江山,相信代代相传的稳定绵延,可是乡土中国长老统治的遗篇在现今亦然。这里也早不再是萧红曾经又爱又恨的呼兰河。这里有高油高盐的地三鲜、铁锅炖,有甜到心里去的雪绵豆沙,有中西结合的锅包肉、有川陕结合的独特版担担面……在当时,这里便是不断学习创新的地方。
小的时候,我经常在一个雕花的木柜子里翻找糖块,后来才知道是姥爷用双手打制的木柜子,与商场的并无二致。现在的我们早已失去了匠人的耐心与技能,匠心精神在这个二进制的电子时代,在这个资本突进的时代苟延残喘,就连佛龛上摆的都是如出一辙的神像,本雅明提及的机械时代的复制艺术几乎全面占据了我们的生活。而《钢的琴》中,几位工人大费周章亲自制作了一架独一无二的钢琴,在我们看来也很是荒诞。
从前人心善,不是圣母之善,而是多事儿又不计前嫌。剧中几个小老头的相逢一笑泯恩仇,几个小老头的熬夜狂欢,是严冬也覆盖不住的古道热肠。大雪骤然而落,剧中三个善良多事的人,也迎来了浪漫的英雄落幕。
这便是很多人眼中的猎奇之地,这里有三教九流,这里有搞笑悬疑,有平原上的摩西,说不尽的故事,这里有人们都想了解的黑帮传奇。这里的时间曾被拨乱,但底温未曾冷却。这里也多的是为了仅有的一个孩子呕尽心血的父母。
在信息资源为王的时候,其余人的挣扎便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而在混乱局势下浑水摸鱼的人,也无外乎杜甫所言的“盗贼本王臣”,民风之恶从来不以个体为转移。见识过丑恶乱象,也许对文明的世界产生过幻灭,对“吃人”有了更深的理解,被压榨负重前行,可是更多的是朝好的方面去看。就像李巧云不愿回忆起维多利亚陪酒的往事那样,事实上,大抵这里的人都是往前看的,因为回忆太苦,过于魔幻。当生存遭遇巨大危机,梦想遭遇瓦解,路漫漫不知如何再修远之时,一切的抱怨已经没有了意义。
不管是“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还是“论成败,人生豪迈,大不了从头再来”,励志从来都像自我宽慰,但自我宽慰又让人难忘热忱,热泪盈眶。
提及这个地方,更多的人想到的是这里的人参鹿茸,这里的貂,这里的民风彪悍,这里曲里拐弯的粗犷方言。却很少有外人去感念,这里原来金子般激情的岁月,在日复一日流水线上的壮志满怀,在北京地铁一号线的川流不息,这些原也是一个90后的我所无法体会的荣光。姥爷自豪地给我讲他来北京讲授工厂经验的时候将首都转了个遍。我说现在北京的地铁都贵了很多,连两元人民币坐到头都不能够了。爸爸妈妈的脾气很大总会吵架,孩提时我会吓得瑟瑟发抖,现在只会觉得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他们怼来怼去的语言模式很是可爱。在那个时代长大的人,谁都拥有一身胎里的傲骨,就像是生活在宇宙的中心。
这个时代的人在老去,这个区域的人口在流失,这里平静地接受着每一分钟的改变。“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大的手术,看淡了一切,愈加注重身边难得的团圆,我喜欢这种淡然。那是很多人不愿想起的记忆,谈吐间大家还是酒酣耳热,还是家长里短,甚至是把牛皮吹上了天。即使已经年纪一把,提到青年时代,还是七个不服八个不愤,那份热诚,让我不忍将历史过度问起。
漫长的季节,逝去的不仅仅是那段故事,也是那时那刻的人,那时那刻的灵魂。在漫长的季节延宕苦熬过的人们,谁也不愿再将那段经历提及。
一如最后王响追着匆匆而逝的列车所喊,“往前看,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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