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糕

作者: 珞泺 | 来源:发表于2022-03-20 22:08 被阅读0次
    我将情思融入糕里,赠予你,你可原谅我?

    “小姐,天黑了。”奴婢明月低着头,在一旁提醒。

    小姐却依然站在码头,眺望远方,似不知疲倦,似候归巢的小鸟。

    “小姐,再不回去夫人该……”明月有些着急,看着回家的路又看着小姐,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知道了,那我们走。”肖尧嘟着嘴,一脸不愿,眼珠却滴溜滴溜转着,在思考什么。明月也不敢说话,在后面安静的跟着。

    黑夜下,却并不宁静。明天是上元节,即便是前一天,也就有了热闹的前兆。晚上的禁令也松了不少,允许人们闹到亥时。小贩们喊叫,商铺也开着,吵吵闹闹的街道里,她们两却过分的安静着。

    “小姐!”明月眼尖,瞅到小姐加快脚步,拐弯去了一旁酒家,刚想追,可来了一贵公子行车。

      “让开,让开!陈府公子出行!”嚣张跋扈的话语却极其有效。

    明月不得不退后让开,等他们走后,抬头,却早已看不清小姐身影。明月后悔地跺跺脚,跑进了那家酒馆,还看了眼酒家名字,云竹酒家。

    大概是新开张的,倒是个文雅名。明月暗想。

    肖尧却不管,只是埋头跑进了酒馆,拽了个小二说订包厢,并塞了一把钱,低语,“小费。”

    小二被拽来时懵的不行,看到钱时却眼儿都发亮了,立马敬畏起来,“小姐,二楼请。”顺便想抓钱,肖尧却收了回来,挑眉,“想要钱?上了包厢再说。”

    肖尧上了二楼,看不到后面明月的踪影后,才放下了心,说,“去可看江的包厢。”

    小二毫不犹豫地点头,“好嘞,这儿请。要说啊这看江最好的,还是临江仙这厢了。”

    肖尧抬头,观察了四方,包厢都是词牌名,忍不住叹了句,“好格调。”

    小二点点头,称赞这东家,说是什么游历江湖后买下来这个酒馆,重新的修缮了。一路殷勤地夸着自家酒家,开了门,回头瞅着肖尧手,嘿嘿傻笑。

    肖尧抽抽嘴角,又加了一把钱,“荷花糕一份,空碗两个,再上点好菜。”说完便不顾小二,进了门,虚掩上。

    小二的欢呼雀跃倒是穿透了门也能察觉,噔噔噔地就跑了。

    肖尧漾起了笑,走到了窗前,眺望。夜色下,江面的景色倒是看得清,这小二倒是没骗人。

    夜晚的江宁静而晶莹,月色下荡起的波纹闪着光,像极了水晶。

    发丝吹拂,望着江畔,小二进门上菜,肖尧才恍惚过来,小二这时才好生观察了肖尧的模样,也不禁失神。

    腮凝新荔,一双鹿眼似含深情,惹人喜爱,笑起来时,眼里泛着光,琉璃般闪,显出小酒窝。站在窗边,黑夜透着蓝,月色已经黄的要熟了似的,姑娘也更鲜活。

    姑娘声音轻轻的,仿佛再轻就散了,“放那吧。”

    小二这才晃过神来,慌张匆忙地放下,瞟了眼肖尧,才落荒而逃。

    肖尧觉得有些奇怪,但未细想。又想到了明月,突然出声,“如果有个姑娘来你们这问我,那你就告诉她,我在这等她。”

    小二仓促地跑,头不回,只顾着点头。

    肖尧叹了口气,只是坐了下来,把两碗空碗相对,眉眼弯弯,睫毛扑闪着,灯火之下更显方艳。看着对面,没人却笑得灿烂。

    “欢迎……”眼眶却渐渐忍不住红了,却依然保持最甜的微笑,顿了半晌,“回家。”

    一滴泪已然掉落,没有声响,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肖尧再也忍不住,泪水模糊了双眼,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慌忙擦了眼泪,说,“我知道你是不喜的,但是你先破坏规矩的。”

    肖尧看着眼前的荷花糕,恍惚着。为什么胸口有点疼?就像这江水潮起潮落,没了尽头,到底是第几次?肖尧也算不清了。

    她本不爱吃荷花糕,只因江箫。

    她和江箫的相遇很巧也很简单。

    她七岁那年乔装偷溜出玩,无人相伴,被偷了钱,追人跑到了城外,摔了跤滚进田地。不敢回府,怕爹爹和阿娘以后让她禁闭。也饿着肚子。闻着街头的香味,眼泪汪汪,坐在旁的一个小巷。只想着,到了晚上饿狠了,惨了,再回家就不会挨骂。

    江箫就这么出现了。少年顶着斗笠,提着刚出炉的荷花糕停在她身前。

    淡眉,肤色苍白,明明看起来不大,却不见稚气,满脸风尘,一身素袍,一把玉剑。简单而朴素。荷花糕透着香,飘散。

    她咽了咽口水,虽然想吃,却也有警惕。

    江箫抿着嘴,不语,坐在她身旁的位置。肖尧以为他要给自己吃的,眨巴着眼,却只见少年慢条斯理地吃下了荷花糕,还转头看了眼她,似挑逗般,笑了,“很好吃。”

    他就这么继续吃着。肖尧生了小姐气,嘟着嘴,扭头不理,默念着先生教的话,“不食嗟来之食”。耳朵却依然灵敏听到窸窸窣窣的开袋声。鼻子忍不住吸了吸,仿佛可以多闻点就不饿了。

    少年轻轻的碰了碰她,她不理,依然这么扭着头。惹得少年叹了口气,说,“只有两个荷花糕,既然你不要,我就吃了。”

    肖尧立马扭头,瞪大了眼,一脸受伤,“你没问我呢?”

    江箫捂着嘴笑了,显出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样子,灿烂。

    江箫看着肖尧装扮,以为是战乱走失的贵族孩子,流落至此,也同情起来,“嗐……你吃吧。”

    肖尧虽然觉得这个哥哥一开始很不好,但是念在他给了自己荷花糕的份上,决定还是要报答他。

    “哥哥跟我回家,我让爹爹给你好东西。”

    “……”江箫自以为着参透了肖尧的身份,眸子里充满同情。

    直到他随肖尧走到了县上的肖府时,才眼睛一花,意识到自己摊上的真是个贵人。肖府,里南县的富商。而一旁的所谓的走失的姑娘——肖尧,肖府千金。

    江箫被肖父热情款待,挽留居住。江箫住了两年多,以着小姐护卫的身份。陪肖尧偷溜上街打闹,关键还能帮肖尧敲定一切,从未被人发现过。

    而且她犯错,只要给给荷花糕哄哄他,便可下次再一起玩。因为江箫,对荷花糕独有情钟。江箫也常常一有了铜板,自是要买荷花糕。

    江箫解释,“师娘喜欢。”

    他随肖尧入学堂而新奇,打打闹闹,江箫喜欢诗词。

    肖府也一下子热闹起来。只不过江箫是不叫肖尧小姐的,肖尧亲自要求。肖父肖母看女儿有人陪着也乐的自在,什么也都答应。

    肖尧今儿一句“江箫!我要树上的果!”,明儿一句“江箫,我要你帮我做!”。他们最喜欢的还是城边的海,肖尧说,等她长大,就要在海边开家最有名的酒馆,顺便让全天下都知道这个海。那时,她以为,自己上街,捡了个哥哥回来,便是再也不走的。

    江箫曾说过,他是师傅带大的,师傅却被一群贼人杀害,所以他要复仇。在府里的两年,不仅是暂住,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肖府有武艺高强的先辈。他觉得这很划算。肖尧却觉得复仇这事必是他成年之后才做的。

    但是肖尧总觉得江箫有种若有若离的感觉。

    直到有一天,江箫提着小行囊,来到了学堂接肖尧,应证了这点。

    江箫就这么笔直地站着,头戴斗笠,一把玉剑,一包荷花糕,脸上温柔地笑着,一切仿佛都跟初见一样。

    肖尧懵住,不明白,“江箫,你……”

    “江湖有事,肖尧,我要走了。”

    肖尧如雷劈一般,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自个摇着头,退后,否定,“不是的不是的,是不是你的恶作剧?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的江箫。”说完想上去扒他的包囊。

    江箫就这么看着她扒着自己的手,肖尧颤抖着,不停地说,“江箫,放下!快,来得及,我以小姐身份命令你!”

    “小姐,你看,这是荷花糕,我亲手做的,你不尝尝吗?”江箫笔直的站着,没有回答肖尧的问题。肖尧听到小姐时,仿佛被人敲了一棒。他从不这么叫她,除了第一次的入府。这是她要求的,所以,要划清界限了吗?

    她的指尖触碰到江箫衣物时,皮肤的滚烫依然传达出来,烫的她心陡然一缩。

    “小姐,我们明年见可好?明年的今日。”江箫摘下了斗笠,看着肖尧,眼里满是乞求。

    肖尧哪里见过江箫这般表情过,江箫从来只会站在一旁,笑话她,过一会来缓缓帮忙。

    可她小姐脾气也一下子上来,偏偏不肯,大闹起来,眼泪已经流出,“江箫!你要是走了,我就不认你了!”

    江箫怡然不动,就这么静静地站着,望着肖尧。

    肖尧就跟睡了一觉般,早忘了当初是怎么让江箫走的,江箫怎么走的,但肯定不美好,自己肯定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而等她醒来在家时,她亲自下令,不准有人再谈江箫。

    江箫说,明年的今日江边酒馆见。可是,她那年,就生了场大病,身子骨变得差了,肖父自是不让她出门。她就这样,第二年,未曾见过江箫。她甚至不知道,江箫出现在县上没有。没有风声……

    肖尧第三年去了,江边一家新酒馆,九岁。江箫回来了。

    少年仗剑天涯,多了份沧桑。肖尧和他的见面并不美好,江箫却温柔地照顾她,褪去了江湖之气,仿佛他就是这么照顾她长大就是这样温柔的哥哥。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原点。但他们谁也没提去年,就这么坐着,也不说未来。很美好,肖尧也不敢打破,但她和他都知道,不久,就会碎了。

    少年在一天悄无声息地离开,只留下字条。肖尧红着眼眶,紧握着纸条,紧咬嘴唇。

    来年见。

    可是肖尧没说,他们一家要搬走了。搬去京城,因为爹爹生意等多方原因。

    肖尧一家搬了,全镇都来送行。

    一年,两年……到肖尧十五岁,都是在京城度过,唯独这天会低沉。她不是没有回乡打听,有人见过,起初少年只站在门外,站了很久很久。后来就再也没了身影。

    肖尧心疼也自责。

    肖尧十六岁,回乡,说是拜访乡亲,顺还能拜拜最灵的庙宇,保佑一生。

    随行有夫人。

    她挑了这天出来,站了一天在这江畔,祈祷少年的登场。但是,并没有。

    也是,自是她的错……她学会了荷花糕的做法了,她愿意把它给江箫尝尝,可是,你能不能回来?

    肖尧恍惚过来,自嘲,缺失了七年……怎么会还会有联系?

    不是江箫丢下了她,是她把江箫弄丢了。直到再也不见。

    娘说,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一程。江箫是不是就是?可她不想。

    她拿起一块荷花糕,入唇,耳边似乎还有江箫的声音,“江湖行事不易。”

    她早就抱好了希望不是吗?荷花糕很甜,但是只有了她。

    “妹妹,荷花糕倒也不和我分享吗?”

    一声仿佛炸雷,肖尧一愣,慌张抬眸。

    一个少年,坐在窗口,眨着眼,一样的斗笠,五官早已长开,俊朗而儒雅,嘴角噙着笑,尽显少年气。月光下,肖尧甚至觉得是自己臆想出来的,飘渺而不真。

    少年走下窗台,就像神仙下了凡,还了俗。

    弯腰,“江箫,在此恭候已久,静候小姐。”抬头,眼里似含了水,柔情。

    肖尧想起了什么。

    小时候,江箫看自己读诗词,老是挨先生打,便说,以后等他游历完江湖,就开一酒馆,包厢取自词牌名,这样,说不定她能记得更深。

    江箫还说,希望有一天,可以带她去云的最端,也去一片竹海,云里看风,竹里看天。

    所以,他从来没忘记,对吗?

    她好像有点傻,是吧。

    肖尧哽着嗓子,憋着泪,像小时候犯错时一样,小心翼翼地递出了碗里的荷花糕,泪里带笑,“江箫,荷花糕很甜,原谅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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