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看到路边树下烂掉的杏子,才意识到已经到了杏子成熟的季节。不知道有多少年没盯着一株老杏树抽芽开花结杏,忙乱的日子把时间填充,好像时间不受重负,被拉短了一样。
小的时候,时间是那么漫长,总有过不完的蝉鸣烦闷的夏日的午后,总有一场一场的冬雪在腊月里陪我们等过年。那个时候所有季节的转变都有标志性的节点,或者说我依靠着这些节点才知道能时间的推移。过完年就开春,河里冰雪消融,山上嫩绿露头。要不了多久桃花就开了,一树一树,粉粉嫩嫩带风,招招摇摇惹人。再不多时,杏树也开了花。我家门前河对岸的山坡上,成片的杏树都在开花,眼瞅着整座山变得嫩绿,再转红粉,又褪成淡粉,最后淡到近乎白色,花瓣终于落了,随风飞到很远,落到我家院子里,落到门口草垛上。杏子刚长出来的时候,毛茸茸一点点,娇小玲珑,惹人怜爱。耐不住等待,摘一颗咬一口,能看到肉肉的还不成型的核。等它长大一些,终于还是硬了心肝,再不能一口咬两半。果肉慢慢有点点滋味,酸苦渐退,直到全变成了香甜。颜色也从青绿变澄黄。时间把它的心从水嫩变硬,直至变黑结壳,武装坚硬;把它的表皮从青绿变到姜黄,终于还是留不住青涩,而学得老辣。最后终究扛不住枝头上的风雨飘摇,在夏天还没到最热的时候,它自己黯然从枝头掉下来,摔碎了皮肉,幸亏一颗心借着硬硬的壳,得以保全。在作为一颗杏子从出生到掉落的整个周期里,是时间的有序推进。麦苗从低低矮矮慢慢长大到抽穗结子到饱满待收,农人们从春耕到夏收,让我知道这一年过了一半了。一半是个瞻前顾后的时间点,往前看去时间短促,向后看去漫长无尽头。人像站在跷跷板的中间,往哪边走,另一边就会高高跷起让你不能忽略它的存在。
而现在不一样,得有某个瞬间,你才突然想起,原来过完年都四个月了,原来吃西瓜的季节都已经到了,原来那个谁已经走了三年半了,原来那个谁已经四五年没见过了。生活里因为时间流逝得太快,多了很多的意想不到、不知不觉和恍然大悟。更可怕的是,记忆中这些人和事,不是按顺序出现的,没有了节气的约束,总是冷不丁,跳出来,才让人意识到那个事情那个人,已经离去那么远。时间是无序的,填满时间的不再是循序的前因后果,而是错乱复杂的一个个片段。这些片段有时候随机组合成新的故事,让你误会自己的过往生平。快速发展的社会,让空间的转移变得越来越便捷,却也消减了路途上的风光转变、焦急等待。朝辞白帝,夕至江陵,来不及细看巫山云霞猿啸两岸渚清沙白鸟高飞。人们在各地奔波,在各种角色里转变,来不及细想,车已经到站,走下车厢那瞬间,你就投入新的剧情,唱起新的桥段。车一趟趟过,脸一张张换,事一桩桩结,情一段段忘。只有在路上的时间,你属于谁都不属于的一小段。车窗帮你隔绝出一个世界,你不敢祈求不敢奢望,小心翼翼享受片刻安宁。
桃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行人路上忘着衫,行人怕雨怕远方,多情易弃置,真心长挂起,走过千里路,无人给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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