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忠终为国》
“怀素,你怎么……怎么这么傻?”
苏放抱着眼前的人,泪如同望川河水一样决堤而下,一时间恍惚了这肩上的大将,是故人还是敌人。
伏在苏放肩上的敌军将领脸上没有一丝儿的痛苦,反而有些许解放,缓缓道:“这是怀素欠你的,你我胜似手足,奈何天道轮转,儿时若不是大哥相救,怀素可能早就身葬狼腹,今日就这一箭,怀素还清也好,未还清也罢,这一世的兄弟情,留着!”
“好,留着,留着……”
苏放小心翼翼地把怀素靠在土堆,紧握着沾满鲜血的长剑,从怀里面掏出虎符,朝着身后十万大军,大喝:“屠城!”
“呜呜呜……杀……杀呀!”
滔天的杀气宛如巨浪冲洗着大泽城,一遍一遍,每个将士都对羌军恨之入骨,恨不得剔肉饮血方才能解心头之恨。
“来生,我做弟弟,你当我哥!”苏放还是逞强一副大将风范,粗犷地说道。
靠着土坡的大将和苏放比起来狼狈不堪,唇边的血迹尚未风干,却咧嘴一笑道:“怀素的荣幸。”
苏放看着渐渐软下的怀素,眼前斗转星移,仿佛时间回到了十五年前,苏放刚刚救下小不点时,问他,“你遭受这样的劫难,气不气?”
怀素露出苦笑道:“我气,可又能怎样呢?”
对他来说活着的意义可能就是制造这场叛乱吧!
【一】
边塞其实是个好地方,羌笛声在边塞,哪都能听见,无论多远,集市多嘈杂。每家每户的炊烟直溜溜的升到天上,宛如一条条错落有致的琵琶弦,望川河流入大泽城,鬼斧神工地弹奏着塞外光景。
大泽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南邻胡羌,西接古林,坐拥地势之利,易守难攻。且羌族的羊毛制品细腻上乘,文化交流融合产物多,为百姓乃至皇上喜爱,一时间,大泽城繁荣直追国都。
前任戍边大将病逝后,新任大将荒淫无度,卖国求荣,经年同羌族首领来往,百姓身处水深火热,往昔昌盛犹如过往云烟。
秋后,塞外天不比中原,朝暮气候变化电光火石,饶是如此,百姓为了谋生,再困苦的环境也得忍,毕竟一家人的性命担在一个人身上。
卯时上山砍柴,未时柴篓填满吃食休息后,归家卖换衣食。
“这狗官,朝廷也未曾亏欠他,这王八蛋背信弃义,卖国求荣,我们大泽可算是败在他手里面了!”队伍里有个樵夫气不过,怒气冲冲骂了一句。
长者赶快捂着他的嘴,怒气冲冲道:“小子无所谓,安敢如此胡言?虽然话是你说的,可传到他耳里,咱一个都跑不了”
“唉,丁老,我这不是也气不过嘛!”
说着那八尺有余的汉子竟然泪如雨注,官吏的厉害可见一斑。
和汉子截然不同的是旁白的少年,一句话不说,啃着最后一点冰馒头,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寻常。
“丁老,你瞧前面的小树丛,好像有什么在争斗”苏放指着不远处微微摇晃的树丛道。
“放儿,不要惹是非,是野兽我们打不过,是其他的,放你我都是累赘”
苏放并未听进去,刚刚说完就朝那跑过去,手里面紧握着砍柴刀,一头窜进丛中。
不多时,正当说话的汉子刚刚起身找他时,苏放提着两只狼崽从林里出来了。
“走吧,这两只狼崽,足够我们喝一碗荤汤了,再不走,老狼回来,就有点麻烦了”苏放向众人提了提猎物。
丁老赞成,就吩咐众人下山了。
刚刚到山脚下,苏放听众人商议狼肉怎么吃才行,本不爱说话的苏放插嘴道:“切块,炖汤喝。”
话音刚落,苏放就急忙放下柴篓,找自己的柴刀,一寻不见,二寻也没有,经同行的人“提醒”——落在猎狼处。苏放这才“恍然大悟”,连声道谢,就把柴拜托给憔队,自己上山寻刀去了。
“你们先回去,我过会就下来喝肉汤。”苏放对樵队说完,就火急火燎的上山去了。
气喘吁吁地来到刚刚的树丛,明明没有风,可那块还在晃动着。苏放拨开枝丫,一个估摸十三四岁的男孩手持柴刀,脚边赫然摆放在一具母狼尸体。
“你来了?”男孩也发现了苏放,打了个招呼,心性成熟地简直可怕。
苏放看着眼前的一幕,也震惊良久,少顷才发问:“你怎么在这种地方,叫什么名字?”
“我?从来没有名字。是大泽的犯人,因为父母三天前饿死,我偷官家一些钱币准备安葬父母,结果被发现,他们懒得杀我,就把我丢在这山林自生自灭”少年回答时还带着笑意,分不清情绪。
苏放问:“你父母终究下葬了没?”
“这谁知道,可能被野狗吃了吧!也可能给那些饥民给吃了,谁知道呢……”
“你不恨吗?”
“我恨呀,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少年终于不再笑了,脸上苦笑蘸着无奈。
【二】
入夜,苏放和少年一起回去,在翻越最后的山头,他们被巡戒的士兵发现,给捉到他们长官面前。长官是个年老的百夫长,看着这两个瘦的皮包骨的孩子,难免有些于心不忍。
百夫长大手一挥道: “松绑吧。”
随后望着两个孩子,那沧桑而且干练的虎目就如同明镜一样,波澜不惊却蕴含大能量,仿佛天地间没有什么能欺骗他似的。
“你们这么晚在山上干嘛?”百夫长虽然怜惜孩子,却恪尽职守。
未等苏放开口,那少年抢先回复:“将军,我和我哥本是这大泽城百姓,可几日前父亲沾疾病故,母亲饿死,我兄弟二人为了一口饭,才在山上寻点吃食,将军明鉴,我二人绝非奸细。”
苏放跪下附和道:“愿请将军明鉴!
百夫长扯了几下花白的胡子,判断着真假,他们身前的蜡焰一蹦一跳地舞蹈。恰巧士兵又来禀事,百夫长问苏放道:“你弟弟比你聪慧,叫什么名字?”
少年想说些什么,被苏放不动声色的拉住衣角,正色道:“我弟名曰苏归,字怀素,父亲弃世前裱的字,家父本想弟弟平凡过这一生,现在却世道不公!”
百夫长笑道:“好,好,好!既然如此,你兄弟就留在营里面吧,虽然军帐困难,可不要担心饿肚子,好好训练,荣华富贵!”
苏放道谢,便拉着怀素退下了。
在百夫长的安排下,苏放和怀素编在同一个营帐,睡前,怀素问苏放,为什么不要他回禀,怎么叫他怀素?
苏放都笑而不答,是啊,为什么就叫他怀素呢?可能是为了他日后高升吧!
日子就像望川河水一样的流淌,转眼十年年年飞逝,白云苍狗。大将是越来越没有节制的勾结羌族,百姓死的死,逃的逃。
而苏放也因为多次立下军官而且训练刻苦,被授予右将军,怀素也因为机智聪颖,给派入将军府谋事,位高权重。各自有各种的前途和未来。
又过五年,百夫长在弥留之际,派人请苏放前去送终,百夫长揭露道:“你可知当时我为什么要留你们两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因为我也有两个像你们这么大的孩子,不过在这军营外,给饿死了,连尸骨都给狼叼去了,我为小小的百夫长,无计可施呀。”未等苏放开口,百夫长继续道。
苏放道:“将军说这话从何说起,当初您比这营中大将还受人尊敬呀!”
“因为我是前任城主手足,我兄长病故,朝廷派人接任,奈何那人荒淫无度,我将虎符、将印悉数藏之,他也因为自己所为,不敢上报朝廷,这才牵制他多年。我也因此来到这军帐。”
苏放道:“将军要我……?”
百夫长回光返照坐了起来,笑到:“我选的没错,你打小一来就不比你弟绌笨,只是不显露而已。我要你接受这虎符、将印,在迫不得已时,忠于国!”
苏放露出这二十几年来的第一个不屑表情道:“百夫长,我不是不敬重你,可这国,没必要我忠,他它未曾给我任何庇护。”
百夫长好似有预料一样,仍旧笑着,伸出颤抖的手臂掀开床边的帘子道:“是啊,这片地域未曾给你点点庇护,而且还深深地刺痛了你,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有些事,生来要学着接受,接受了,才能改变。包括我也是,包括你,也包括当今圣上,每个人命运,每片土地的气运,是天注定,而我们的命,是用来反抗的。”
百夫长最后一次挥动手臂,取出一封信纸,颤抖交在苏放手里面,轻轻拍了下苏放手背道:“无论如何,我不怪你!”
还没等苏放缓过神来,百夫长就遽归道山,是夜,军中,城中听闻消息,人们划破脸颊,不吃不喝,眼睛都流出血来。
苏放曾几何时,都不会相信人格会这么有感染力。
【三】
不出百夫长所料,他死后第二天,大将就起兵造反。奈何没有虎符,只发动了自己的亲卫军和羌族的军队,城中一片狼藉,血流成河。
看着自己的子民倒在血泊中,那个大将应该很高兴吧!苏放在心里想,彼时将印和虎符都在苏放身上,以防不时之需。
第三日,外界传闻,卖国的大将刚刚处城外,就给身边的人刺死,真正的卖国贼隐藏的更深。
朝廷也知道了这场叛乱,因为大泽城的地理位置,圣上看中钦派子侄携十万大军平乱,并且联合当地军,一同歼灭羌族。
第四日,军中传入消息苏放将军弟弟被杀,城中传出消息苏放将军因为战乱遇害。兄弟俩皆以泪洗面。
第五日,苏放带领军营三万士兵奋勇抵抗羌军,身先士卒的苏放让士兵士气大增。
第六日,原来的三万军只有一万军可作战。
第七日,城中粮绝,仅余五千兵力苏放任带领士兵负隅顽抗。
夜,静悄悄到来,羌笛哀婉绵延。苏放在军中大吼一声:“保家卫国者,喝一声!”
霎时间,城外羌军全副武装,以为敌人准备殊死搏斗,过了良久才放松戒备。
“苏大人,城中不会有事吧?”士兵提醒一声。
被成为苏大人的将军冷笑道:“兵尽粮绝,你觉得呢?”
苏大人望着远方,夕日的山头,眼神愈发冰凉。一瞬间,想起那哥哥,才有点温度。哥俩彼此为主,彼此不知晓彼此一星半点。
第九日,苏放身也身负伤痛,带领三百余人退居城外三里。怀素听闻仍有漏网之鱼,亲自带兵截杀。
“哒哒哒……”
马蹄声飞奔,两兄弟都以后互相死去,却又都活着,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面对彼此。
“怀素,不错”苏放拖着残破的身子,看着马上意气风发的将帅。彼时,苏放遇见怀素时,他刚刚这么大。
怀素也先是兴奋而后有些许惭愧道: “大哥,我这……”
苏放也没多说,认命般丢下重剑,单膝跪在怀素面前,死死盯着夕日的兄弟道:“杀了我,放了我这些仅剩的真正的弟兄!”
怀素也听出来了言外之意,当即跪下,以膝代脚,到苏放面前,刚刚想解释,背后羌人冷箭“咻”得射在苏放身旁一尺处,回头破口大骂:“谁再射一箭?”
有个羌人不屑道:“卖国者,耀武扬威,你是我们的功臣,我不杀你,那个,就说不好了!”
说罢一支箭对准了苏放,怀素也一瞬间明白,自己再有什么理想报复,历史上不过留名卖国贼罢了。
悔悟后纵身一跃,箭矢刺在怀素的胸口,不偏不倚,为苏放挡住了致命一击。
朝廷的援兵这一刻也到风尘仆仆的赶到大泽外,雪中送炭!
【四】
此战不但收回大泽城,而且大灭了羌人的嚣张气焰,朝廷封赏死死守城的将士,却怎么也找不到苏放。而虎符和将印原封不动的出现在将军府,众人上报右将西去。
朝廷知道城中哥俩的事迹,先赠二人“归放大夫”,后追苏放谥号“武忠候”,制衣冠冢 。
又十年,城中再次恢复往日昌盛,繁华。一个客栈的说书人在歌颂苏放的事迹。
刚刚讲到兴奋处,一个老者饮着一碗温酒,对说书人说,错了,不是老将军给他的虎符,是一个敬忠为国百夫长给他的!
等说书人反应过来,老者已不知去向,遂改这段书为《敬忠终为国》,广为传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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