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事》
在我生活的这个南方城市,赚死人的钱简称为白事。干我们这行竞争激烈也不少,但是我们比做红事(喜宴)的人唯一少费气力的是口舌。少了讨价还价,很少会有人在死人身上讨价还价,尽管现在21世纪了,但大多数人到底还是忌讳的。
基本上从医院有人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做白事的人就开始候着了,我说过我们这行竞争也是激烈的。正因为如此,我们应该也是除医生之外看过最多生死之人的人群之一。刚开始还会害怕的颤抖和无言的伤感。后来形形色色嘴脸见多了,人的感情就这么被消磨到凉薄了。
“这不,听着病房里除了哭声还有争执的声音入耳,不自觉嘴角就挂起冷笑已经成为习惯。
“大哥,爸的氧气罩拿了就没气了,他现在可是靠着这个吊着一口气呐!我们怎么可能同意!”
“不同意?你们凭什么不同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想的什么!还想吊着爸一口气多从他身上套点遗产出来?”
“哎!大哥!你这话就说的不好听了!把我和二哥都想成什么了?我们只是舍不得爸就这么走了,要我说你还不安好心呢!自己一个人霸占着爸的财产!”
“三弟,你最近外面欠了不少赌债吧?不务正业一辈子,还嗜赌成性!二弟,我知道你做保安收入拮据,弟媳的身子不好,孩子上学也是长身体需要花钱的时候,你也不容易。可你们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让爸这样受尽折磨!早点让他解脱吧!”
“呵!说的我们都不堪,你有那闲着的功夫打听我们,还不如管管你那宝贝女儿!一头绿毛不说那眼睛化的跟熊猫眼似的!”三弟反击回道。
“对!没事还去弄一手臂纹身,当是黑社会呢!我们是没出息,但好歹也已经半个身子入土的年纪了,大哥你是比我们混的好做点生意,但你女儿那可是年纪轻轻就废了!”二弟也是幸灾乐祸,他就瞧不惯大哥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你们……!”老大也是被气的一噎,偏偏他女儿的确如此根本无力反驳。自个儿的女儿这般模样,还要被兄弟拿来说事,当真是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
我依靠在病房外百无聊赖,要不是收了这家老大很多钱也不至于多这么点耐性了,透过这底层病房的窗户看到在病房外院子里站着的那个女孩儿,只是背对着我看不清正脸,不过的确是一头的绿毛,穿着短袖露出的左手臂以我的这个距离看上去乌漆麻黑的一片……她正抬头望着天空一动不动,显然是听见了那三兄弟大嗓门的对话,我以为她那样穿着打扮的人,在听到那两兄弟说及她时语带的讽刺和轻蔑会发飙,会破口大骂或者抄家伙?然而她连一个转身的中指都没有,只是动了一动,戴起了挂在她脖子上的无线蓝牙耳机,然后安静的仿佛不存在…
这倒是有意思,不像她这般年纪该有的处事风格。正好我的烟瘾也犯了,便往医院外走去,倒是有些刻意的绕到了背面方位,那个女孩站立的地方。人的好奇心一旦产生就像心被挠痒那般,想要被挠痒的心慰贴了,那就得满足好奇心。
似乎感觉到身边有人影倒影过来,我见她微微侧了下头往我这边瞄了眼便把头又侧回去了。的确熊猫眼啊……咳…我有点尴尬的掏出烟,稍微侧了侧身子点了支烟,毕竟不能给别人吸二手烟,也就背离她远了些。刚深吸一口肩膀上就“啪嗒”一下被拍了一记,因为突然我被呛的连连咳嗽。
“胆这么小是怎么做的这行?大叔,借个火”
我回头发现是那绿毛女孩,声音有些冷好像没有温度似的,拖被惊吓的福倒是见着了正脸。我想她要是把熊猫眼给弄干净了,应该是个干净清爽的女孩,起码五官算不上差。
“大叔,我成年了!”见我迟迟不给他借火似是在怀疑她是否已到法定年龄。
“抽烟对身体不好”话是这么说,我还是把打火机给了她,见她利索的点上一支烟呼了一口,果然是…不良啊…
“这话好像不适合大叔你来说”言下之意便是提醒我自己也是个烟友。
我耸耸肩,反正我又不是家长,不过为缓解尴尬没话找话罢了。
“大叔,爷爷要是拔了氧气罩,多久会真正断气”
“我又不是医生”她问的很肯定,好像铁定我会知道一样,但实际上我还真知道,因为做的白事多了,或多或少临死前的病症也是见了不少,总知道点皮毛。要是连这个时间都无法估摸,就没法抢活了。只是她肯定的语气让我不禁疑惑为何对我如此笃定。更何况里面还再争执不下中,怎么就能确定今天一定会顺利拔了氧气罩呢去了吊针呢。
“大伯和小伯最终一定会向我爸妥协的,树倒猢狲散,他们不过就是为了让我爸多给他们点钱而耗着,而我爸缺的也不是他们要的那些钱,所以最终大家都会各自妥协”似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她自顾自说道,不知道是她说给自己听还是为我解惑。她并没有正眼看着我说这话,而是又维持方才背对着病房的姿势蹲着吞云吐雾,眼神淡淡看不出任何波动。
“一个小时左右”
“看来得去准备准备了”
准备什么?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说的准备到底是指我而是于她。她需要准备什么?思绪间,见她已经掐灭了烟头站起身,转身走向不远处靠躺在墙上的背包,拍了拍背包底部沾染上的尘土,背上后便离开了我的视线。真是个奇怪的女孩!
“大哥!既然你都这样了,我们也没什么异议了!你说的对,爸现在这样的状态,还不如早点让他解脱”
我听着窗户内传来的对话,看来是谈成了。那女孩…也许异常聪慧呢…我也起步往病房里走,是该准备准备了…
病床上的老头到底是被家人宣判了死刑,其实在我看来这种意识全无的病体,这样的选择于他们而言倒是真的解脱。只是多数时候虽然医院里测量的生命体征归零,但从某种无法用科学角度来解释的理论上,人还是有残留意识的,因为身体温度还没凉透。但通常我们并不会有那耐性去等待一个已经在医学上被判定死亡的人尸体温度凉透,或者是死透。
家属签了字确认,医生也列行公事的进来做最后的处理,却忽闻窗外响起一道声音
“树上滴鸟儿成双配~”
“绿水青山带笑颜~”
“从今不再受那奴役苦~”
“夫妻双双把家还~”
声音还再继续,我闻声望去便见那一头绿毛的女孩身上垮塌着不符合她尺寸的戏服,唱的分外认真和投入。耳边传来女孩父亲有些哽咽的声音。
“这丫头…这是在给咱爸送别呢!咱爸可不是最喜欢黄梅戏了!”
“哎哎哎,你们这是在医院扰民!”医生旁边的护士站出来说道。
“护士,您看,这…也就一会会儿的时间…医生都已经帮给拔了…”老大话说到一半,那里已经完成最后操作的床上的老爷子,心率已经归了零…其实在方才那女孩唱第一句前已经完成了,只不过通常心率都不会骤停归零,而是有个缓慢归零的过程。
因为仪器上的那声“滴~”长久而刺耳,把我们一众人等的视线转移回了床上的老头。我吃惊的发现,病床上已经宣判离去的老头,眼角竟是留下了眼泪……那女孩一直缓慢而认真的把黄梅戏《天仙配》分别唱到曲终。
等把重要事项做完,该告知家属的重要事宜都一一告知后,剩下的事便交待了下边的人去完成。回到方才抽烟的地方,见那女孩还在不免有些意外。应该已经过去很久了,这都深夜了。不累吗?
“谢谢你,大叔。”
她似乎特意在等我,只为了一句谢谢?可是谢我什么?“谢什么?”因为疲累,也不愿再做脑力活动便直接开口问了。
“谢谢你给我爷爷足够的时间离开”
原来是这个事…嗯?说的好像她知道我们通常都不等待离去之人变凉似的…这女孩好像真的是异常聪慧
“大叔,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不想”
“呃…”似是没想到我会拒绝的这么干脆,她反而一愣,但随即又笑了
“大叔,你也是个聪明人呢”说完她便转身走了,只是彼此短暂的交集以后便不会再有接触,何必浪费过多都时间。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月光洒在她的身上,把她的影子拉老长,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悲伤。又多了一个悲伤的人啊…我并不是聪明的人,我只是刚好知道,你的父亲并不是单纯的体恤你爷爷的痛苦而已…而你却是那个知道被最亲的人伤害了最爱的亲人的人……有些事有些不堪哪怕你无法承受你也只能受之啊孩子…你是个聪明人,能懂我为何如此干脆的拒绝。
(完) ——by 陆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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