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石上凉
小时候特别喜欢听故事。在乡下,会讲故事,并且能把故事讲好的人不多,她算一位。
她是学校看门的一位老太太,年纪70有余,脸上皱纹很多,但精神很矍铄,走路还经常带风,说起话来,声音抑扬顿挫,像珠落玉盘。每次听到有人讲狼外婆,我脑子里总会想起她。尽管她讲的故事早越过了‘’狼外婆‘’这种低级阶段。
不管她讲什么,那阵式都像街头卖艺的说书先生,有节奏,有韵律,有情感。相比课堂里一板一眼的授课老师,她讲的内容更让人印象深刻。只是几十年过去,对故事的内容已经模糊,对她讲故事的那种时而气定神闲,时而如虎狼咆哮的姿态却历历在目。
她的居室是由旧的教室改造出来的,与新教室仅一墙之隔。她在这里给低年级学生讲故事,隔壁的老师给高年级学生上课,这里自然地成为学生的第二课堂,要不是被考试所逼,我相信这里绝对能荣升第一课堂。
当时听她讲的最多的就是民间的各种鬼怪故事,那些故事自带光环,让听的人如痴如醉,胆战心惊。每当她开讲,屋子里总是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让人想起著名歌星的演唱会现场。
模糊中还记得故事里的一些场景,比如在漆黑的深夜,在坟地附近的小路,有从天而降的白色布带突然挡住书生的去路;还有忽而和马跃进京赶考,却因为两人对待世人的态度不同,导致魂魄互换;以及很多数不清的狐仙,兔精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而爱上书生的故事。
讲一个故事不难,讲几个也不难做到,但是天天讲,还能不重样,关键是还能让听众听得陶醉至极,这需要极好的涵养吧。怪不得她能培养出一个村支书儿子和三个大学生孙子。90年代初,大学生的含金量还是相当高的。
后来识字多了,能看懂一些小说了,才知道那个老太讲的很多故事其实都是从《聊斋》里演绎出来的。但是看书还是远远没有听书更震撼,这显然跟她会讲故事的能力有关。讲故事的人不仅要有烂熟于心的故事,还得有各种颇具温度的拟声词,要懂得在恰当的时候喘息休息,在恰当的时候快马加鞭,一气呵成。这些都成为故事的一部分,一同喂饱了听众。
直到上了中学,也就很少听到她讲故事了,倒是听过一件别人讲的关于她的故事,说她的老伴儿偏瘫成植物人,按医生的说法,跟病人多讲话有利于病情的康复,于是她就试着学讲故事给老伴儿听,一讲就讲了十年。老伴儿去世后,她开始给我们这些学生讲故事,又讲了十年,直到走完人生路。
她讲了太多关于古代书生的故事,自己竟然从不识字。一个不识字的人,从哪里获得那么多故事,这其中的热爱与坚持,常人无法想象。
现在,大家同样喜听故事或看故事。但能真正吸引人的故事实在寥寥。是故事被讲完了?还是会讲故事的人快走完了?亦或者听众对于故事的趣味变得过于苛刻?
不排除以上原因都会存在,但最重要的一点可能是我们讲故事的心态变了。我们太重视听众的多寡,却忽略了要讲的故事的内容和情感。那个老太太可以为唯一的一个听众讲十年,也可以为数以百计的听众讲十年,前者靠的是爱,后者靠的也是。
作为作者的我们挖空心思,费尽心机去揣摩看故事人的心理,连标题符号都充满了算计。我们的导演用尽了电影语言,各种眼花缭乱的特效包装,最终却落得一个山寨的骂名。
同样是山寨,老太太山寨了《聊斋》,而我们不能聊‘’斋‘’,却只乐意聊‘’宅‘’,所以连山寨也没了资格。
种种问题导致种种乱象,我们都在苛求好故事,却始终不愿花情感去讲,而只愿冲着金钱去讲。结果字里行间,每帧每秒都是金黄色,怪不得听众也缺乏了耐心。直到出现‘’熊猫在中国,功夫在中国,功夫熊猫却生在了美国‘’这样的事情,也就不足为怪了。
我们太应该跟那个会讲故事的老太太学习,除了技巧,还有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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