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吴山贡鹅大酒店门口。若安看着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酒店,看着离自己家30分钟车程的地方,内心百感交集。
11年,她无数次幻想过与母亲见面的场景:也许在ktv的包厢里久别重逢;也许她去某个深山里解救母亲脱离苦海;也许在某个拍卖人体器官的黑交易所;也许在某个黑工厂里……
她有过无数个不好的念头,也想过无数次久别重逢的画面。也许母女俩会抱头痛哭,也许还没开口,眼泪先落了下来,也许她会激动地扑进母亲怀里……
可现在,若安站在吴山大酒店门口,她内心所有的喜悦都变成难以言喻的苦涩。
她既庆幸母亲没有被人囚禁,没有被拐卖,没有遭受非人的摧残。又为自己过去牵肠挂肚的11年感到不值。
她想过母亲会在天南地北的任何地方,但她绝对没想到母亲就在离家30分钟距离的地方,抛夫弃子,跟其他男人一起生活。
她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回家?难道真像父亲说的那样,跟别人好上了?
若安想象着唐静荣现在的模样。照片里的唐静荣苍老的像60岁老妪。她忽然害怕面对苍老的母亲。她忽然害怕不再年轻的母亲,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安安……”在若安胡思乱想之际,一个女人从背后抱住了她。
若安回过头就看唐静荣抱着自己。不老,准确的说没照片上看着那么老。这是若安见到唐静荣时心里说的第一句话。
紧接着她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做出点悲伤的表情,来配合唐静荣的表演?若安曾以为她见到唐静荣会哭,可看到唐静荣抱着自己哭的这一刻,她反而有种变态的快感。
离家30分钟的路程,这么近的距离,你竟然躲了11年!
母女俩一路无话。
若安坐在唐静荣和那个男人开来的三轮车上。男人目测比唐静荣大十多岁。若安觉得这个男人有点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尤其熟悉的,是那个男人脸上的痣。
三轮车从吴山大酒店离开,越往前走越偏僻。20分钟后,三轮车停在几间瓦房前面。若安从三轮车上下来,唐静荣手里拎着香蕉、苹果、火龙果,那个男人手里拎着肉、鱼、各种蔬菜。
她看着面前破旧、低矮的瓦房。这就是母亲生活了11年的地方?这就是母亲藏身之处?
她没有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没有围墙的院子里有一口井,井边堆着一堆衣服。院子里有几只鸡在吃食,地上到处都是鸡屎。
若安想着:这果然很唐静荣。离家出走11年把自己的脸糟蹋到苍老几十岁,连生活也一团糟。
男人看若安站在门口不往里进,尴尬的笑笑,拿着扫帚开始扫地、铲鸡屎。唐静荣站在那里找若安说话:
“安安,你们这些年好吗?”
“没死掉。”
若安心里有一股火,她只要想到母亲为了这个男人丢下她和弟弟11年,就说不出柔软的话。
“安安……妈真没想要丢下你们……妈妈也是逼不得已……”
唐静荣一句话停了好几次,话语里带着哭腔。若安看着苍老的母亲,心中的火被母亲的泪水浇灭大半。
你夏目若安摊上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你心里再恼火,再不爽,她也是你妈。她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她唐静荣可以无情无义,你夏目若安却不能麻木不仁。
她想伸手拍拍唐静荣的肩膀,把唐静荣搂在怀里,告诉她:
“妈,别哭!只要你活着就好,我没怨你。”
唐静荣失踪这些年,若安想着只要唐静荣活着,她宁愿折寿20年。她有多想唐静荣,就有多宽容。她只求唐静荣活着,至于唐静荣犯的错,她可以包容。她把自己的怒火和责备全都压抑到心底。后来,若安才明白,有些情绪压抑不住,你从这里委屈了自己,就会从另一个地方加倍讨回来。
若安的手举在半空中,始终没办法落下。原来,骨肉相连的亲人也会因为许久不见面而变得疏离;原来,血浓于水的亲情也会因为距离而变得稀薄。此刻,若安不知道该怎么去和失踪11年的母亲亲近。高高扬起的手放下不是,继续举起也不是,怎么做,都只是两个字——尴尬。
这样奇异的气氛维持到那个男人扫完地:“丫头,快进屋里坐。小唐去把空调打开,外面冷。”
若安率先走进屋里,想看看母亲生活的地方。三间瓦房,两边卧室,中间客厅。客厅有一张麻将桌,桌上放着几个一次性杯子和烟头。若安猜测,这麻将刚散场不久。也许因为自己的到来不得不提前结束。
若安内心反感多了一分。还在赌博?失踪这么多年,赌博的习惯还没改掉?
“我去做饭,小唐你陪丫头聊天。”
“妈,我想吃你做的饭。”
唐静荣的厨艺很差,蛋炒饭能炒成黑乎乎的渣渣。菜经常炒的齁死人,或者寡淡无味……
这些年若安跑遍小半个中国。从南到北,吃过路边摊,下过大酒店,也去过很多次五星级饭店……
她吃过许多人做的饭,个个厨艺都比唐静荣好。可是,她就是怀念唐静荣做的饭。外面的饭再好吃,也吃不出家里的味道。
若安吃着很难吃的饭菜长大,小时候她也想过:如果我妈和小玲妈、二妹妈那样贤惠就好了。她们的妈妈做的饭菜看上去很可口……
直到唐静荣消失后,若安吃过好吃的、难吃的、许多人做的饭菜,却再也吃不出家的味道,再也感受不到,家的温暖。
“我不会做饭,你又不是不知道。让你叔叔做。”
“我想吃你做的饭,好多年没吃到了。”好多年没感受到家的温暖了,你做的饭虽然不美味,甚至和好吃挂不上边,可记忆深处的味道谁也替代不了。
“我好多年没做过饭了,天天都是你叔叔做给我吃。”
若安没再说什么。她看着那个男人把菜端到井边清洗,接着听见切菜的声音。再然后就看见自己的妈妈坐在土锅底下添火,那个男人在灶台上炒菜。
你炒菜来,我烧火。两个人搭配的如此默契,甚至都没有言语,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经常这么合作。这一幕深深刺痛了若安的眼。
她感觉根本唐静荣不是她妈,压根就是这个男人的妻子。仿佛他们本来就该在一起,若安才是那个多余的那一个,她的到来,打扰了他们正常的生活。
饭烧好,男人找了一桌子的人陪若安吃饭。她看着这些陌生的脸孔,食不下咽。而自己的母亲则和他们谈天说地。若安心里的不舒服又多了几分。
“安安,你怎么不吃肉?”
唐静荣夹了一根排骨在若安碗里。
“我吃素。”
为了祈求你还活着,为了能和你再见一面,我发誓不吃肉,不杀生,已经很多年了。这些年如果没有佛法陪着我,我早就崩溃到要自杀了!
“年纪轻轻的小孩子,吃什么素,没营养。把排骨吃了。”
“少吃点肉吧。为下辈子积德。我信佛。”
一顿饭因为若安的不配合变得风起云涌。有人问若安:
“你家住哪?”
若安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不说话。
有人问若安:“你在外面做什么工作。”
若安看一眼说话的人,丢出几个字,“关你屁事”。
连载,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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