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常见到他，在巷口的拐角，一句话也不说，专心的开着摇摇车。
母亲立在一旁看着他，偶尔和路过的熟人聊聊天，怕他突然出走寻不到回家的路，也怕他吓到别家的小孩。
是了，他是我的爷爷，不过我们已经很久不说话。
他是年前检查出患了阿兹海默症的，换句话说，就是老年痴呆。
大家一时都难以接受，原那么精神一老头，怎就害了这么个病。
其实都是有先兆的，先是记忆突然就没那么好了，买菜忘了母亲交待的包饺子要用的醋，他们打太极的时间也常常忘记，后来便不去了。再有就是不知何时他从箱底翻出奶奶的照片，有时候抱着它，便能在躺椅上摇摇晃晃一下午。
此前，我从未在家里见过奶奶的照片。
奶奶去世的早，那会母亲还未嫁过来，因此我是没见过的。但家里从不摆关于奶奶的东西，我猜，是怕爷爷睹物思人，更伤心罢。
我未见过奶奶，但他们年轻时的故事，却是可以说上几嘴的。
爷爷是个读书人，是大学生，那会大学生极是稀罕，奶奶却是闺阁里养出来的女子，旧时门户，书是读得不多的。但那时他们便是认识的，至于认识于何时何地，又有何缘由，我是一概不知的。
而后便是奶奶嫁于爷爷，期间大小事，除却我所知模糊的，便是种种不可说。
他俩结婚是文化大革命之后的事了，奶奶是低嫁，
爷爷便是发誓要让奶奶过上好日子的。
那时爷爷本在外地谋生，结婚不久奶奶便怀孕了，当时不似现在安稳，因为拖家带口多有不便，便打消了再出去的念头，一留下，便是耕田锄地，面朝黄土十数年。
后来爷爷也教过一段时间的书，那时奶奶去给他送饭，舍不得两毛钱的车费，天气再差都是步行去的。回来的时候，走累了，爷爷便要背奶奶，奶奶害羞不肯，爷爷便在原地站定，再不肯往前，奶奶一笑，跳上爷爷弓起的背，爷爷便背着奶奶，一步步走向歇落的夕阳。
汽车在那时是极稀罕的物件，爷爷许过奶奶最大的承诺，便是以后买了自己的车，带奶奶出去看看。可惜迟迟未能兑现。
好容易等到父亲有出息了，工作稳定，小姑也大学毕业，生活终于宽泛些了。爷爷便合计买一辆车，儿女债还完了，也该为自个打算打算了。
可没等车买回来，奶奶却病了。
那年春天，奶奶在院里浇花时忽然晕倒，在医院查出脑溢血，不久即逝。这成了爷爷一生的憾事。
人老了像是一瞬间的事，查出病的时候，我才恍然发现爷爷老了，整个人的精神气都失了。很快，他便不记得我们，我同他说话，也再不理我，只是抱着奶奶年轻时的照片，一遍遍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连吃饭都得母亲拿着奶奶的照片哄着才肯吃的。
前些天出门，看见巷口摆着的摇摇车，便闹着要开车，母亲拗不过，便在一旁陪着。
此后爷爷每天都要来开车，便是有别的小孩，也一定是要赶下来的。
我在他耳边低唤:“奶奶回来了，该回家了。”
可他未曾听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