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南在一间私人别墅找到周潇渏。
推门而入,嘈杂的音乐声喧哗声咒骂声入耳。屋里乌烟瘴气,酒气刺鼻,透过迷蒙烟雾,里面东倒西歪地坐着站着十几个人,中间沙发上一对男女,旁若无人地拥吻。
一屋子糜烂。
两人隔着灰白烟雾,酒气,人影,声音,无声对视,逐渐的,她眼底盈了笑意。
王南心情更加恶劣。她的笑容他再熟悉不过,他朝她做的每一次妥协,都能牵出她这神情。
王南三两步跨过去,二话不说将她往外拖着走。无奈周潇渏使力挣扎,手脚并用对他又踢又打又挠。
她疯起来真真惹不得,王南双手去抓反被她尖利的指甲挠出一道道血痕,他吃痛丢开她,但下一秒又把他拦腰扛到肩上,吼道:“闹够了没?我没多少耐性!”
周潇渏继续挣扎,“好巧,这东西我也没。”
她甚至张口对准他的脸和臂就要要咬,被王南反手抓住长发,狠狠往后扯了一把,她“啊”的尖叫出声。
人总算安分。
王南寒着脸,径直把她扔进车里。
在车上,周潇渏倒乖顺了。闹了这么一场,两人都有点歇菜。两人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没话,也没合适的话题可谈。
“我记得,你一向不爱戴这些玩意。” 周潇渏的声音先响起来。早在她抓他的时候就被它磕到关节,隐隐作痛。
王南循着她视线,举起左边爪子,上面除了被她抓的伤痕,还多出一物。
他一本正经,“嗯,这种东西哪能随便戴!”
但它此刻正嚣张地套在上面,旗帜鲜明地宣告它的归属。
简简单单的款式,缠着指腹,恰如其分。
她兀自冷笑不已,“所以,你要告诉我,你是认真的?”
“总不能闹着玩。”王南眨眨眼,但想起今晚的一幕幕,蓦地心情大好。
那种感觉,像是早上出门中头彩,占了莫大的便宜!
从周潇渏的角度,能看见笑意悬在他嘴角,对着她,想藏藏不住。
他的,他们的春天。
但她得从此留在凛冬寒雪里,没归来的可能。
我这样一个loser(41)月亮已不知什么时候隐去,大片黑云过境,暗涛汹涌。
周潇渏有气无力靠在座上,觉得这密实冰冷的空间,像一个移动的棺材,她人躺在其中,死翘翘的。
没什么不好,终于摆脱这副皮囊,不用再拖着它招摇过市,不用再被痴嗔贪所累,没了它,没人再伤害得了她!
她想象她咽气时的面容,或安详,或狰狞。
但总算完满,不再孤独。
有他在。他必须在。
她这样想着,像是豁然开朗,出于对一种虚无的向往,身体开始不受控地微微颤动。
黑暗中,她神情翻飞,“这是去哪?”
王南快速看她一眼,心头凛然,似乎有阴冷的风自身上蹿腾而起。她身上弥漫着一股陌生又疯狂的情绪。
她现在的状态比下午更差。
“你从哪里逃出,就回到哪里去!”
“不,我哪也不想去。”她轻飘飘道,突然凑近王南耳边,像在笑,“王南,我们就这样开下去好不?”
不问目的,不问归程。
她半站起来,甚至解了安全带,脸向他贴过来。
“周潇渏,你给我坐好。”王南被她的举动骇到,腾出手来推她。
“我不。”她唇部似有若无地在他脸颊扫过,羽毛一般,然后,她轻松地感受到王南全身的僵硬绷紧。
周潇渏笑得张狂。
车早上了环城高速,开得乱七八糟,有车频频从旁闪避而过。
“操啊!”王南急怒攻心,一手推开周潇渏,再抓住的她的脖子
周潇渏咳了几下,呼哧呼哧喘着气,脸上却异常的滚烫,光影掠过间,衬得她形容妖艳诡异。
她在回味。
王南刚刚掐着她脖子要将她生吞活剐的气势与触感,像火钳一样刚烈,她猛然涌起一阵奇异而又汹涌的快意。
那一瞬,谁敢说,她不被爱着!
周潇渏再次大叫: “我不去医院,你听不懂么?我所有的噩梦都是从那里开始,我不去!”她可怜兮兮,脸色蓦地煞白,一帧帧画面重新辗过脑仁,燥热的午后,刺鼻的消毒水,白花花的交缠在一起的身体……
王南不肯放松,周潇渏捶打他的手,开始挣扎,最后去抢方向盘。她是铁了心,对他又打又咬,王南还得注意路况,一时竟抢不过她。
两人僵持着。
车不知不觉下了高速,但两人都没留意,车速并没减多少。
电光火石,王南眼角闪了闪。
前面恰好至一岔道,他们的车在右侧道。
黑夜里,一辆小型面包车突然从岔道冲出来。
也就是一转念间的事。
周潇渏也注意到了,两人同时握紧方向盘,死死地控制方向,却无能为力地看着两车硬生生的撞贴上去。
小面包车很破,比起王南的越野SUV,太轻了,瞬间被撞翻,他们的车则冲向路边高大的景观树,“啊……”周潇渏尖叫,她没扣安全带,眼看着往前冲跌去,天旋地转间,又被一股力死命地拉住,眼睛闭上时,后脑似乎被托住,旋即陷入黑暗中。
整个过程,只不过短短几秒。
四周一片寂静,周潇渏甚至听得到自己耳朵里的嗡嗡声。
她感到眩晕缺氧,手动了动,才发觉她被压着。
缓缓睁开眼,她看到身上的人。
王南紧紧抱住她,闭着眼毫无动静,满脸血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往下淌,有些流进她的脖子里,腥热一片。
“王南……”她推推他,人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呼吸声。
周潇渏突然悲从中来,齿缝间溢出哭声,“王南,你起来,起来,要死也不能这样死……”
一路走来,好像都是她拖着走,逼着走,走到了这一步。
她内心的黑洞太大,顾不上问他愿不愿意,快不快乐。
她神色阴翳,挪挪自己剧烈震颤后的身体,意识越来越清醒。
我这样一个loser(41)周潇渏的伤势并不重,只有些皮外伤。她小心翼翼从他怀里爬出去,粗略检查现场。防护栏被撞断,车头可怕的瘪了一大块。
至于那辆面包车,侧翻倒向另一边防护栏,挡风玻璃碎了一大片。她匆匆瞥了一眼,有只手垂在车窗边,不见动静,不知死活。
周潇渏擦了擦脸,瞧瞧四周。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拐进郊区一小道,深夜里没有一辆车经过。
她面无表情地来到车旁,才发觉,不只一人。司机倒在方向盘上,探手一摸,气息已没;另一人侧身倒在司机身后,看不清伤在哪里,但整个狭小的空间血腥味浓重得化不开。
周潇渏试图拉车门,无奈车门顶在地上,窗太小,人拉不出来。
她只好绕过去把另一门砸掉。突然像是凭空生出一只手,紧紧拽住她,一个气息薄弱的声音:“救……救……我们,你们别……想甩屁股走人。老子有人在检察厅……看老子不把你们弄死……”
他越拽越紧,手心粘稠湿濡,仿佛一条响尾蛇在舔着她,再加上那张满是血迹的脸在暗夜里嗜血讨命般的表情,周潇渏又恶心又恐惧,“啊”的一声失色尖叫,又掐又抓,才挣脱那只手,失魂落魄地奔回来。
周潇渏冲着空无一人的大路嚎叫。
王南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周潇渏深呼一口气,试图冷静。她打了几个电话,然后折回他们的车上,转过后视镜,取下行车记录仪,将拇指大的内存卡折断,然后,伸手想将王南挪到副驾驶座上。
他们在黑暗中对上彼此的视线。
王南脸上还有血,阴沉得有点吓人,他单刀直入问:“你在做什么?”
她眼眉布满阴霾,“如你所见,移花接木。”
但看到王南醒来,她又明显松了一口气,“感觉怎样?还伤着哪里?”
王南摇摇头,血顺着他这一摇,滴落下来,瞅着更狼狈,他推门要下车。
一只湿黏的手拽住他。
王南低头屏住气看着这只手。
“一个没有呼吸,一个目前还有气,伤势不知如何!”周潇渏声音沙哑,带着不可抑制的战栗,双眼却是清醒冷冽,“自始至终,坐在驾驶位的都是我。你不必下去,什么也不必做,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周围空气绷得过紧,黑暗似乎在变换形状,王南感到自己像只被放气的皮球,正在体会一点点被扭曲挤压至分崩离析的过程。
他刚抬手,立刻疼得他龇牙咧嘴。除此以外,强烈的头晕恶心,以及要扑腾而出的心脏,都在疯狂研磨着他的感官。
周潇渏声嘶力竭的叫,“前面无论什么情况,于你都是大麻烦,你刚接手公司,这档事万一传出,你和公司、公司股价的负面影响,你不能不考虑……”
王南第一次见她以这样严肃的姿态去谈论一件事。
她说的都对。
她看了看四周,灯光似豆,前后没有摄像头。
“而我,我的人生,反正已经这样,无论如何也不会好了。”她顺势把他抱得紧紧的,用全部力量,心里反而敞亮,她想,如果别无他法,这结局尚算不错!
但她怀里很快空了。王南缓缓推开她,趁她不备开了车门,摇摇晃晃的下去,一个眼神也没给她。
空荡荡的夜空中响起回音,“救护车交警就到了,我可以办得天衣无缝,你为什么就不肯?”
王南像是没听到,径直在路边捡了块石头,摇摇晃晃走到面包车旁,把后车窗砸开,再从里打开前门。
他轻声叫了对方几声,都没反应。小心托起那人的身体,刚抱出,哪知腰部被一股蛮力往后使劲拉。
他本就有伤,霎时间天旋地转,踉跄退了好几步。
周潇渏存了一肚子戾气,恶狠狠道:“我说我能办好,为什么就不相信我!你从来就没信过我。”
王南似乎置若罔闻,将排山倒海的不适压下去,又要去看另一人。
周潇渏眸中怨气如滚水般溢出来,她天性凉薄,喜恶分明,但于他,自问向来毫无保留,包括命。
但他拒绝了,再一次。
像是要斗这口气,她咬紧牙,死命攥住他的手,生怕他挣脱,干脆一口咬上去。
王南大骂:“你他妈给我松手!”他一边骂,一边见挣脱不得,反手就扇了她两记耳光。
一切来得太突然,周潇渏停下所有动作。
王南总算回头看她,一低头,血又往下涌。
周潇渏捂住脸,露出一种极端的痛苦。
不是因为有多痛,而是,他的目光理带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果然,王南语气变淡,不带波澜:“你想让我欠你的,我偏不!”
两人正剑拔弩张,远处灯闪笛鸣。
交警和救援的都到了。
车渐逼近,车灯如一束束巨型火焰打过来,几乎吸走他身上所有热量。
王南不动了,他抹了把血,不知为何,他闻到腥臭腐烂的味道,血液不再正常循环,同时感到自己掉进巨大深不可测的黑暗洞穴,回不去,也触不到底。
在整个下坠过程,他唯一感知的,是一张面容。
他准备出门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床上已然熟睡的人。
苏妙睡着的面容,褪去防备以及坚强,显得特别纤细柔和。
他的心情轻柔得如湖面上轻抚起的水花。那刻他甚至想到什么?阳光底下,鲜花缠绕,风吹起,裙裾飞扬!一双人,一个婚礼!
所以,等我!
车门打开,有人冲向伤患,更多的人冲向他们。
王南终是没熬住,彻底倒下去。
我这样一个loser(41)事情后来闹得挺大。
车祸致一死一重伤,死去的那人40多岁,老实巴交的民工,但他恰好有个研究生毕业的侄女,早辞了报刊记者的工作,做起自媒体。
王家起初没注意这一条线,直到王南和周潇渏两人的关系,更多的细节被逐步披露出来。
富二代,豪车,生活糜烂,飙车,涉嫌酒驾逃逸,这些种种,网民的情绪瞬间被点燃。
王家花了双倍的力气把舆论压下去。
一年半。
王宣说出几个字,忐忑,又望了一眼站在窗边的女人。
她站了很久,一手捏着手机,几欲捏碎,一手夹着烟,一支接一支。
窗外大好晴天,日头高悬,风却刮得正劲。
她就这样将自己溶进阳光里风里烟雾里,像淬了层金色的保护套,周围的空气不属于她。
最终,烟尽,她退。
“他是好人。”王宣紧盯她的背影,急了,仓促间居然憋出这句话。
至此,苏妙露出了她今天唯一的表情,她开始笑,笑得捂住肚子,咳起来。
苏妙抱着个大纸箱走出这栋写字楼。午后的阳光,带着些许温热,苏妙便觉得有些困意。
电话响。是张美丽,她气急败坏地吼:“你这是要闹啥呢?几个月不回家。”接着又软下来,“回来吧,我们什么都不问。”
苏妙嗯了一声,她确实想回家了。
(完)
写在后:有一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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