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那年,伊妮德修完了护理学的大部分课程。父亲却病重住进了万利医院,在弥留之际,他对伊妮德说:“我不确定是否喜欢你的职业,但是我不希望你在这种地方工作。”
伊妮德弯下腰,趴在他耳边问他知道自己现在什么地方,她问:“这里不就是医院?”
“我知道。” 父亲以一惯的镇定自若和理智的口气说道(他是一名保险和房地产代理商)。“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但是请你一定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伊妮德问。
“你不会在这种地方工作。”父亲说完就紧闭双唇,似乎她的问题让他感到很反感。伊妮德再没有得到任何解释。
他只说了一句话:“答应我!”
她问母亲:“这是为什么?”
母亲说,“亲爱的,去吧,去答应他,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母亲的回答让伊妮德很诧异,但她没说什么,因为这是母亲一惯的风格,她对很多事情的看法都是这样无所谓的态度。
“我不会答应任何我不理解的事情。”她说。“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承诺,但是如果你知道他的理由,请你一定告诉我。”
“这就是他此刻的决定,”母亲说。“他认为护理工作会让一个女人变得粗俗。”
伊妮德说:“粗俗?”
母亲说父亲觉得护士总是接触男人的身体。他认为,也认定了,这种接触必定会对一个女孩产生影响。这种影响不仅会毁掉她的大好前途,也会给她带来灾难。有些男人会嫌弃她们,而有些男人则认为她们风流放浪。
“我想他一定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不想让你的职业毁了你的婚姻。”
“如果是这样,那太糟糕了,”伊妮德说。
但是她最后还是答应了。母亲说,“我希望这样做你能开心,而不仅仅是为了父亲高兴,我希望你能快乐。”
在伊妮德做出这个决定之前,母亲似乎已经知道这是个沉重的诺言。一个临终诺言,尹个让她失去自我,彻底地牺牲自我的诺言,正因为被赋予了这样的意义,所以似乎越荒谬越好,这也就是她所屈服的东西,而不是是出于对父亲的爱,这种服从是出于某种震撼人心,那种纯粹高尚的固执。
“如果他要求你放弃不太在乎的事情,你可能都不会答应。”母亲说。“例如,如果他不让你抹唇膏,你一定不会听的。”
伊妮德听着这番话,一脸平和的神情。
“你真的决定了吗?”母亲明确地问道。
伊妮德说:“是的!”
后来伊妮德就从护士学校退学了,整天呆在家里忙活着。 她家境殷实根本不需要工作。
事实上,母亲也反对她做护士,她认为那是穷人家的女孩才会做的工作,那些家庭养不起她们,或者没钱送她们上大学才会送她们去学护理。对此,伊妮德并不同意,但是她也没反驳。
她给篱笆上漆,冬天给玫瑰花搭暖棚,她也学着烘焙,学习打桥牌。作为每周的惯例,她家和隔壁邻居艾伦斯夫妇一起打牌,现在她替代了父亲的位置。
很快,她就成了一个出色的牌友,艾伦斯先生也承认她的牌技高超。为了弥补自己作为搭档的失败,他常常送给她巧克力或者一朵粉色的玫瑰。
在冬天的的夜晚,她还出去滑冰或者打羽毛球。
她从小到大都不缺朋友,现在亦如此。那些读完高中的同学,有的正在读大学,有的已经毕业了,在其他城市工作,做老师、护士或特许会计。
她就去结交那些在高三中途辍学的同学,他们已经在银行、商店或办公室上班,成为水暖工,或是小商贩。这个圈子里的女生朋友像也纷纷离她而去,朋友们自嘲说自己进入婚姻的围城里了。
伊妮德是婚前派对的组织者,也帮着挑选嫁妆。几年之后,她被邀请出席婴儿的洗礼仪式,她也是教母的最佳人选。那些渐渐孩子们长大了,开始喊她阿姨。
在与母亲同辈的那些女人眼里,伊妮德俨然成了大龄剩女。她也是城里唯一一个有时间参加读书会,以及园艺协会的年轻女人。 因此,日复一日,虽然她仍处于青春的大好年华,却陷入了一个看似重要的,中心的位置,但被逐渐孤立的角色。
但是,事实上,她一直都是这样的角色。在高中时候,她一直是班长,以及班级事务的会议主持人。她人缘很好,总是活力四射,穿着打扮也好,长的也很美。因为太优秀,也有点卓尔不群。她有很多男生朋友,但都不是男朋友。
她也不喜欢这样的境遇,但是自己也并不担忧,因为她有自己的理想。
她计划一直单身到在某个尴尬的年龄,然后就去做一名传教士,最后再回到护士职业。 她从来不以为护士必须是在婚后才可以从事的职业。
她的希望是做个好人,做高尚的事,而不是非要走那条传统家庭主妇的老路,过一成不变的生活。
新年,她参加了市政厅举办的舞会。有个男人一直和她跳舞,还送她回家,分别时捏着她的手道晚安,这个男人是乳制品厂的经理,四十多岁了,一直单身,他是一名非常优秀的舞伴,可对女孩们来说总是像慈祥的大叔,而不像是伴侣,没有女人想过和他发生认真的恋情。
“也许,你应该去学了商务课程,” 她妈妈说,“或许,你为什么不去上大学呢?”
这样的话,那个男人一定会赞同,她也不是没有认真想过。
“但是,我又点太老了,”伊妮德回答。
她妈妈笑了起来,说:“这反而证明你太年轻了。” 看到女儿对自己的年龄的认知还是那样幼稚,她似乎觉得有些宽慰。在伊妮德看来,21岁和18岁之间竟然隔着巨大的鸿沟。
“我才不想和那些高中毕业的孩子混在一起,” 伊妮德说。“我是认真的,你为什么想把我赶出去?我在家里挺好的。”
母亲看到她的不悦和敏感,似乎又觉得很欣慰。 但是随后,她又叹了一口气,说:“你慢慢就会发现日子过得飞快,眨眼间就老了。
那年八月份,同时出现了大量麻疹和小儿麻痹患者。萨米——他曾是伊妮德父亲的主治医生,在医院里就发现了她的护理才能,问她是否愿帮一段时间忙,护理在家养病的人,她说可以考虑一下。
“你不是答应过父亲了吗?” 她母亲问道。
伊妮德的脸上挂着带着倔强、神秘兮兮的表情,这种表情是其他女孩子密谋和男朋友幽会时才会有的。
“你是说那个承诺吗?” 第二天,她对母亲说。“那个是说我不在医院工作。”
母亲说,她理解她的意思,好吧。
”但是,你也没有合格毕业,也没取得资格证书啊。“
是的,是的。
因此,如果照顾在家的病人,那些付不起医药费,或者不愿意去医院的病人,伊妮德不是在医院工作,也不是一个注册的护士,那么她就没有违背自己的诺言,不是吗?既然需要她照顾的大多数都是孩子或者孕妇,或者是那些即将临终的老人,那么就不会有变得粗俗的风险,不是吗?
“如果你遇到的是那些瘫痪在床的男人,麻烦就来了,” 母亲说。
想到伊妮德为了信守自己对父亲的诺言,放弃医院的体面的工作,去穷人家里做那些繁重不堪的工作,最后只拿着一点点可怜的报酬。母亲心里很难过,做这些工作还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伊妮德必须得学会从脏兮兮的水井里去提水,在冬天敲开水盆里的冰,夏天和蚊子战斗,还得适应室外的厕所。学会使用搓衣板和煤油灯,而不是洗衣机和电器。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照顾病人,协助做家务,同时也要照顾难缠的小孩子。
“但是,如果这是你生活的目标,” 她说,“我明白越阻拦你,你越要去做。我对你唯一的要求是,你要答应我几件事情,答应我一定要喝煮开的水,答应我千万不要嫁给一个农民。”
伊妮德说:“我答应你所有的条件。”
这已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在最初的几年里,人们的生活越来越穷,越来越多的病人住不起医院,伊妮德服务的那些家庭的经济状况不断衰退,和她母亲描述的相差不离。洗衣机坏了,付不起维修费,或是停电了,甚至有些家庭从来没有通电, 所以大多数时候,她只好用手洗床单和尿布。
伊妮德的护工倒不是免费的,因为如果那样的话,对和从事一样工作的女人来说是不公平的,和她不同,人家是要需要钱来谋生。
但是她把变着法儿把大部分的钱都归还了,她给孩子们买鞋,买冬天的衣服,甚至帮忙看牙的费用,以及圣诞节的礼物。
她母亲四处游说自己的朋友,收集他们不要的婴儿床,餐椅,以及那些旧毯子,她还找到很多旧床单,自己撕开,做成孩子的尿布。每个人都说她一定为伊妮德感到骄傲,她对此也确定无疑。
“但是,有时候,繁重的工作就像恶魔,”她说,“ 伊妮德就像圣母一样在奉献。”
之后,战争爆发了。医生和护士都很缺,伊妮德的工作变得更加重要了,随后,又遭遇了战后的生育潮。
直到现在,随着经济的振兴,有大批农场的逐渐繁荣,医院也得到了大规模的扩建,她的职责渐渐转移到照顾那些怪病以及绝症,或是被医院放弃的病人。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