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丹心入画图》
第十四章 黯然销魂2
一场冬雨过后,天气更是寒凉。
午后山色阴郁,空中浓云渐聚,仿似要作雪的样子。
云宜端着才煮好的汤药推门而入,见祁珏闭目蜷在椅子里。她将药碗轻轻放在桌上,蹑手蹑脚走到祁钰身旁,看他并无反应,兀自呼吸均匀,该是睡着了。
云宜本想唤他起来喝药,犹豫片刻还是作罢。自梅树下挖出那个玉匣,祁珏几乎夜不能寐,房中灯火日日亮至白昼。她有心劝解,却也知言语之力终不能抚慰他椎心泣血的痛楚。见祁珏沉默少语日渐憔悴,她心中亦是难受。但所能做的也只有延医请药,嘘寒问暖,日日叮嘱他将煮好的汤药喝下。药凉可以再热,难得他有一刻熟睡,就且让他安享这一时的宁静吧。
云宜拿了榻上的狐裘盖在祁珏身上,转身出去将房门轻轻掩上。
祁珏在梦中与云宜漫步山间。
阳光暖暖照在头顶,蔚蓝的天色伴着朵朵白云。虽是寒冷的季节,却依然有山花烂漫,泉水泠泠。身旁云宜一改往日顽皮,挽着他的手臂小鸟依人的样子。他侧首轻嗅她绿鬓如云的发丝上好闻的味道和山风里独有的草木香气,怡神闭目,贪享这宁静愉人的光阴。
结庐山间,诗画伴侣,真是神仙般美好的日子。他沉浸在冬日暖阳的香氛里,却冷不防大风迎面,吹得他睁不开双目。
他的手臂被猛然抓紧。他兀自疑惑云宜拿来这般手力,睁眼看时却哪里还有她的身影。抓着他的竟是一个手执钢刀、满脸狰狞的凶恶大汉。
他吓得浑身战栗,大呼道:“你,你是谁,为何要抓着我?”
那大汉说:“奉旨捉拿叛逆,你管我是谁?”
“叛逆,谁是叛逆?”他惊愕。
“你!”大汉道,“你就是徐门叛逆,你以为能逃到天边去?”
“不,我不是。”他摇头,“我不姓徐,我姓祁。”
大汉嘿嘿冷笑,“你姓徐,徐珏就是你。”
“不,我是祁珏,云庐的祁珏,和徐家没有关系。”他大喊。
“都说徐家一门忠烈,怎会有你这个数典忘祖的不肖子孙?”大汉一脸不屑,“总之你跑不了,还是乖乖跟我去。”
大汉拖着他迈开脚步,他挣扎,“不,我不去!除了这洞庭西山太湖云庐,我哪儿也不去。”须臾就不见了云宜,他仓皇四顾,心头惊骇,“宜儿,你把我的宜儿弄到哪里去了?快把她还给我,还给我!我要在这里等她,她找不到我会哭……”
他在大汉手里用力挣扎,反被他铁箍般似掐进骨缝不能挣脱。他疼得几乎要流下泪来,只听那大汉哈哈大笑,“好个痴心妄想之人,那是未来的侯爷夫人,哪里轮得到你?你没有那个命,还是跟我走吧!”
他被大汉拖行而去,狂风呼啸里云雾弥目。那风吹得他几近窒息,风中渐有血腥之气。他惊魂不定正欲呼喊,大汉却猛而松手一把将他扔掷在地。
他摔得天旋地转,浑身疼痛。才喘匀了一口气,抬头看眼前竟是荒山野岭,阴恻恻一片坟茔。他踉跄站起,望见不远处的空地上赫然有一个硕大土坑。他如被牵引,摇摇晃晃向那土坑而去。
他站到土坑边上往下瞧,直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那坑中触目鲜红,层层叠叠堆放着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躯体。
他不敢再看挣扎而起,转身欲走却一头撞上大汉铁石般的胸膛。大汉一把捏住了他的颈项,强迫他面对这一坑血腥。
他大叫着闭起眼来,却听大汉道:“你为何要跑?你睁眼看仔细了,这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都是徐家的人,是你的亲人。”
他头皮发麻,汗出如浆,想大喊出声却气滞咽喉。他浑身颤抖,嘶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大汉冷笑,“朝廷叛逆,就是这样的下场。”
“不,徐门忠烈,怎说是叛逆?”他终于喊出声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奉圣命,就是叛逆。”
“圣命,谁的圣命,怎样的圣命,圣命如果是错的呢?”他忽而决绝。
“你说出这样的话,就是该死!”大汉高声呵斥。
“我不想死。”他摇头。
“哪里由得你?”大汉道,“你这徐门余孽、漏网之鱼,苟活了二十多年,也该知足了。他们都死了,你还活着干吗?”
大汉呵呵一笑,明晃晃的钢刀已伸到他面前,他看见沾血的利刃上映出自己惊惶苍白的脸庞。
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一句,那钢刀已忽地从他胸前直贯而入。
他痛得浑身一震,睁开眼来,方觉仍在自己房中。
好半天,祁珏才缓过一口气。这小憩中的噩梦,令他汗湿重衣,手脚冰凉。他伸手抚胸,胸口依是闷痛,仿佛那里真被狠扎了一刀。
他起身见掉落在地的狐裘,触手桌上的汤药尚有余温。他知云宜来过,定是见他睡着才没唤醒他吃药。他却宁可她刚才一把将自己推醒,如此,他便不会有这一番可怕的梦境。
他伸手抹了额上的汗,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跳着,一下下仿似木棍敲击的钝痛。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中的疼痛却变本加厉地弥漫开来。他慢慢坐回椅中,埋首臂弯,哭得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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