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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一台戏||且说《郑伯克段于鄢》

三个人,一台戏||且说《郑伯克段于鄢》

作者: 魏治祥 | 来源:发表于2023-03-31 08:04 被阅读0次
    图:网络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读《郑伯克段于鄢》,便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再读,对作者更加佩服。此文生动地记叙了一场因个人好恶引发的权力斗争,母与子,兄与弟,或明枪,或暗箭,表面和和气气,实则你死我活。篇中人物,作者虽着墨不多,却无不形象丰满,个性鲜明,三个人便演活了一台戏,体现了作者高超的写作技巧。如今重读,细品之下,更觉得精彩连连,可圈可点。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 ,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 ,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 ,公弗许。”

    第一段,不到六十个字,三句话,不仅把武公娶妻,妻生二子,妻欲废长立幼的由来交待得一清二楚,还为后来的争斗埋下了伏笔。

    武姜生庄公时难产,受了惊吓,从此对亲生儿子心生厌恶。遂喜爱共叔段,想立其为储君,屡次请求武公,武公都不答应。另立储君,而且是“亟请于武公”,这是明枪,母子之间的梁子就这样结下了。“亟”可以解释为屡次,也可以解释成“竭力”,可见姜氏决心之大,心情之迫切。

    从姜氏“亟请”到庄公即位这一段漫长的日子里,庄公会受到怎样的责难,穿过多少双小鞋,他又是怎样忍辱负重,熬到苦尽甘来,扬眉吐气?姜氏的所做所为,在庄公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什么样的阴影,同时给他提供了什么样的“养分”?作者舍弃了这些按理说故事性很强的素材,直接来了个主客易位,第二段,庄公已经大权在握,姜氏不得不改变策略,以商量的态度为共叔段“请制”了。

    “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 。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 ,他邑唯命。’请京 ,使居之,谓之京城大(通“太”)叔。”

    庄公当然不是省油的灯,一眼就看穿了老娘的用心,回绝道:“制是险要之地,虢叔曾死在那里。别的地方听您吩咐。”姜氏为什么图谋险要的城邑,无非为下一步夺权做准备,一旦夺权失败,制邑便是退路,可以凭险防守。庄公显得很厚道,说那地方太险要啦,早年虢叔就是在那儿挂了的啦,您还是换一个吧。便不得不换,共叔段得到了一座更大的城——京,成了京城太叔。而这,其实是一个陷阱。

    共叔段的封地违规,名不正言不顺,大夫祭仲不乐意了(这正是庄公希望看到的),认为不符合先王之制,是国家的祸害。庄公委屈地说:“我妈要这样做,怎么能够避免祸害呢?”祭仲建议他早点采取措施,防止共叔段坐大,庄公轻描淡写地说:“不义之事做多了必然会自取灭亡,你姑且等着罢!”

    这一段对话很关键,表面上庄公很无奈,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实际上完全可以抬出先王的规定,拒绝老娘的无理要求;做为兄长,对弟弟有权严加管束,不给他犯错误的机会。但庄公要想永绝后患,最好的办法就是除掉他的亲弟弟。然而要除掉对手,必须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目前理由尚不充分,那就得纵容他继续犯错误。“子姑待之”,无非时机尚未成熟而已。这句话,可以理解为庄公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同时可以看出庄公对此早有布置。

    在姜氏和庄公的共同纵容之下,共叔段果然行动了:

    不久,太叔命令西部和北部边境的一些地方一方面听从庄公,一方面听从自己。这一动,引来的又是非议。

    公子吕对庄公说:“国家不能忍受这样两面受命,您打算怎么办?如果您想将王位让给太叔,我就请求去侍奉他;如果您不想让位给他,就请您除掉他,不要使人民有二心。”庄公说:“用不着,他会自取其祸的。”

    太叔又进一步把西鄙、北鄙二地据为己有,还延伸到廪延。这家伙,一向骄纵,说他胖,便喘上了。

    公子吕对庄公说:“行了,他羽翼已丰,会得到更多拥戴者。”庄公说:“他对君王不义,不顾手足之情,势力雄厚,反而会垮掉。”

    写共叔段的笔墨很少,更多的是君臣对话。这一段很有趣,可谓皇帝不急太监急。你看,先是大夫公子吕要求及时除掉共叔段,接着是子封担心共叔段“厚将得众”,而庄公的表现却是胸有成竹,其结论是“厚将崩”。君臣对话,说明敌对势力的情报尽在掌握,庄公的人早就打入敌人内部。而势力雄厚,反而会垮掉,说明了什么呢?说明共叔段那点实力,根本就不被庄公放在眼里。庄公要做的是等,等他的弟弟一步一步跳进火坑。

    一个在母后呵护下长大的妈宝男,哪里知道权力斗争的凶险。太叔巩固城防,聚积粮草,修缮军备,准备兵士战车,打算偷袭庄公,姜氏也作为内应,想替他开启城门。庄公听到他举兵的日期,说:“可以了!”于是命令公子吕率战车二百辆讨伐京城。京城民众反叛了太叔。太叔逃往鄢邑。庄公又命令讨伐鄢邑。五月二十三日,太叔逃往共国。

    共叔段所做的一切,原来都是无用功,随着他哥哥一声“可矣”,兵锋到处,立马仓皇出逃,落了个两手空空。接着,庄公把姜氏放逐到城颍,发誓说:“不到黄泉,不再相见!”不久又后悔。后悔什么呢?怕别人说他不孝,不厚道。在此之前,庄公可是“不敢”违抗老娘,才导致弟弟走向逃亡啊,这不是露馅了吗。

    堂堂郑国之君,金口玉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悔有啥用?

    放心,帮忙下台阶的人,颍谷的地方官颍考叔来了。君臣之间,表演了一场精彩的双簧。一个要把主子赏赐的食物留给母亲尝尝,一个假惺惺叹息自己尽管有母亲却不得相见,于是颍考叔献上了阙地及泉,隧而相见的良策。黄泉是什么?分明是死人呆的地方,在这里成了挖隧道挖出了泉水,偷换一个概念,庄公与姜氏在隧道里见面便堂而皇之,不算食言了。于是母子重逢时一齐假笑,呵呵,嘻嘻,显得其乐融融,“遂为母子如初”。读到这儿我忍不住也呵呵了,如初,如什么“初”?当年那个“初”,不就是姜氏难产,厌恶庄公,意欲废长立幼,“亟请于武公”的、你死我活的“初”么,莫非那就是母爱,就是其乐融融?再看颍考叔,那就是个托儿。

    左丘明——姑且认为他便是本文作者——不动声色地揭穿了一个假装母慈子孝的事实。这是何等辛辣的讽刺!

    众所周知,画鬼容易画人难。文学作品中无论何种体裁,写人最难,搞得不好就是类型化,就是贴标签。而几千年前的古人,早就懂得了在矛盾冲突中展现人物性格,通过情节的推进来塑造人物。

    三个人,一台戏。大幕拉开,春秋人物粉墨登台。庄公的奸猾,武姜的偏私,共叔段的骄纵,无不来自于他们具有鲜明个性的言行。尤其值得称道的是,一个生动曲折、富于戏剧性的历史事件,全文只有七百多字。字里行间,处处都有潜台词。

    2022年2月20日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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