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濡其尾
鸽子从窗缝里钻了进来,爪子刚好印在画上准备落款的地方,袁守中也不生气,取其脚下的信条,书着隽秀的字:
有劳山中先生赴缥缈山庄主持公道
——洛紫烟
袁守中略有所思,贴近闻了一下,笑道:“真迹。看来武林的宴席就没有散的时候。”
顿时竹门爆开,四五名黑衣人夺入,二话不说,剑锋就向袁守中招呼过来。袁守中却视若无睹,一枚印章悠然落款画上。
一阵破空声,一柄剑自窗外射进,撞开黑衣人的剑。屋顶茅草炸开,一道寒芒射入,黑衣人翻身后撤,见着屋里多了两名使剑的高手,带头一个手势,迅速撤走。
持剑少年上前一揖,略有疑色,听闻山中先生足不出山,尽知山外事,应是一位鹤发老者,而眼前这位身着青裳,俊秀白皙,更似未出世的青年。问道:“敢问是山中先生……”
“义儿,休得无礼!”年长的开口呵斥道,“先生,在下……”
“江南第一镖局,永兴。总镖头郭玉清,长子郭有义。父子光临寒舍,有何指教!”袁守中未见过二人,仅凭衣着、肤色和玉佩便断出二人身份。
二人不免有些惊诧,但也在情理之中,郭玉清言道:“先生果真名不虚传,在下也是受人之托……”
“看来这趟镖押的是我。”袁守中有些无奈,环视一周,屋室狼藉一片。一张信条又将其卷入江湖的风波中,正如他说,“而我别无选择。”
“先生言重了,马车已经备好,洛盟主的信收到了吧。”
“是敌是友。”袁守中背着手径直走出屋外。
“既然是应下的镖,自然是以命相搏。”郭玉清随着走出屋外。篱笆前停了两辆马车和五匹骏马,随同还有六人,皆是永兴一等一的镖师。
“爹,这家伙是山中先生吗!讲话丝毫不敬重人,难以相信以往的武林公道都是主持的大局。”
“儿啊,你还年轻。山中先生自幼聪颖过人,十二岁中状元,却弃官四游。一生只敬天地,父母过世,他都能抚琴高歌。你说世上还比他更公道吗?”
“那叫无情。”
“是看得开!”
不多时,镖局的人开始启程,目的地是缥缈山庄,本来两日功夫可以达到,但为了避开一些未知的数,他们选择山路绕行。袁守中被安排跟郭有义一车,由二把手余齐衡驱马,行在中间,前头郭玉清开路,余齐衡之女余廖岚行于右,后头则是交给四大金刚。
郭有义端坐着,丝毫不敢懈怠,看着懒洋洋躺着的袁守中,心里有些来气,却不好发声。袁守中似乎看出什么,蔑笑道:“有义有义,有小义无大义。”
“你......”郭有义握紧拳头,若非他是此次的镖,他真想过去给他两拳,寻思这家伙一点武功底子都没有,哪来的狂妄。
“呵,你们正道不走,走弯路,无非想让我趟下越水寨。”
“你怎么知道!”郭有义愕然,这一路可没人跟他透露过。
“猜对了。缥缈山庄纵横江湖二十余,庄主紫烟更是当上盟主,江湖也是鲜有对手。唯一摊上的麻烦,只可能是朝廷。越水寨光是物产,顶的上一个镇的量,如此宝地一夜间却惨遭屠村。上头查到谁,谁就得倒霉,不是吗!”
“先生,方才是在下失礼,得罪之处多包涵。此番前行正是为了此事,缥缈山庄有恩于我门,此次便是为了......”
“打住,谁是黑是白与我无干,我只负责真相。”袁守中拭开帘布,回头说了声:“让你父亲停一停,透口气。”
车停的地方是天之角,一道悬崖,如同犀角冲出。漫舞的金沙,滚动的石砾,不见芳草,崖角朝着正西,刚好傍晚,落日很近,无比硕大,仿佛伸手就能触着。这里葬一把剑,名叫西风。
袁守中漫步在崖前,崖壁被风沙磨得光润,印着霞光,璀璨耀眼。他述说道:“君王好剑,斗剑之风盛行,江湖的规矩,斗剑输的一方,要么剑拱手让人,要么殒命。而这把剑却无人取走。”
“取走剑魔的剑,就代表你打败了他,也将要面临蜂拥而来的挑战者。当年的他,面对八大门派的围攻全身而退,一人之力比肩整个缥缈山庄,而他又能败给谁。”郭有义跟在袁守中身旁。
“那你说剑对于剑客来说有什么意义!”
“魂,没了剑,也就没了魂。”郭有义瞧了一眼自己的佩剑,十年的风风雨雨都是他伴着度过,即使某一天迫不得已面临这种选择,他会毫不犹豫选择战死。
西风深植于这块黄土上,那剑柄围裹的布条早已磨成丝线,袁守中两手一使劲将剑抽出。
“不可!先生,不可!”郭玉清见状冲了过来。
袁守中顿觉一股阴寒只窜百汇,不由脱手,剑落地上,嗡声作响,震开长年累积风尘,浑体锃亮。
“果真好剑!”郭有义不由惊叹。
“山中先生,你可要想清楚,你拿上这剑,是要……”
“这趟镖已经开始走了,带件随身不过分吧,郭兄。”
“这……快去备个木箱给先生。”郭玉清见袁守中意已决,也只有顺承。
车再度启程,进入黄婆岭,这一带山贼经常出没,夜里行车不免要打灯,引起他们的关注是难免的。所以行车要快,子时前出得了黄婆岭,他们还可以歇上一阵。
夜里风大的很,云走得快,月色很快显露出来。十五,满月,嫣红色。与摇曳的灯影相互照应。遥遥一声铃铛声,时隔又一声锣响,愈来愈近。行车不得不在窄道停下,悬崖距车轮不过三十尺。
郭玉清取灯往前一挪,眼前飘过一物,一取是一片冥币。又闻:远方人,远方事,归然无期;奈何路,奈何桥,叶落归根。今儿鬼神借道,故土还乡。
郭玉清眼露锋芒,道出两字:赶尸。只见一白衣童子手执铜锣,兜里竟是冥币。身旁是一黄袍道士,背负桃木剑,左手一个摄魂铃,右手攥一捆草绳。后头每隔七尺排着一名白衣人,戴有高筒毡帽,额前贴着黄符纸,隐约能照见惨白的肤色,伴着一股腐肉味。铃声一起,白衣人便走几步。
领头道士喝道:“夜儿行路,众多归乡客,麻烦借个道。”
郭玉清本不想惹些污秽事,示意其它人往后退。无奈道:“道长,路窄,实在没辙,没法退回。要不道长行个方便?”
“本尊也想行个方面,但后头苦主是归家心切,枉不能误了道。”
郭玉清这下头疼,车可掉不了头,出行冲这事,都不是个还彩头。急道:“道长,你说怎办。”
“也只能苦了这些主,咱们往回走,第二回撞上咯。”
“师傅上回冲到的人可惨,都是暴毙而亡,救都救不回。”童子应声道。
“爹,敢情是一群骗子!”郭有义议声道。
“闭嘴!”郭玉清恭敬道:“道长,此话怎讲。”
“苦主怨气都撒你们身上,能不出事。”
“可有破解法?”
“这要看你们舍不舍得?”
“道长尽管说。”
“冥币三万,届时我开法做坛,平了此事。合计。合计银子四十两。”
“道长,出行赶路,哪来这么盘缠!”郭玉清叫苦。
“来了,晚了!”道士瞧向山崖上,两个人影赫然离立着。一黑一白,白的执着哭丧棒,黑的晃着铁链。
郭玉清呆住了,黑白无常,见者都与人世无缘。
“无常大人,路遇挡道,请宽宏两日,贫道便送客上路。”
一阵颤然幽幽的声音发出:“只限两日,但这些人该是带走的时候。”
“道长,你……”郭玉清慌然下马,正要求道。袁守中听不下去,扯开布帘,吼道:“劫个路财,没见过这么大把戏!”
“大胆凡人,竟敢顶嘴!”道长使了个手势,黑无常掷出铁链。
“快躲开,那是锁魂链!”郭玉清喊道。
铁链正中袁守中的车窗,幸是郭有义拉得及时,才避过。
黑无常铁链一抽,车扯烂一角,带出一个木箱,翻倒在地。西风滚了出来。
道士一见,两眼绷直,神情肃然,喊道:“剑魔的剑。不妙!摊上大的!”撒腿往回跑,童子和白衣人装不下去,能丢的就丢,跟着狂奔。那黑无常索性扔了铁链,遁形了。留下郭玉清一脸愕然。
“剑魔的剑还挺管用!”袁守中笑道,随即敛起笑意。
一晚闹剧总算消停,抓了一个白衣人盘问得知,原来是一群戏子。早年得罪权势之人,无处安身,只能干起这勾当。
第二章 曳其轮
一行几经周折,来到越水寨。越水寨,地理优越,一汪洛水潭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来往只能行舟。泛泛的潭面只寻到一艘草船,却不见摆渡人。几番呼喊都没人应答,幸是余廖岚眼尖,瞧到一顶草帽。正是摆渡人,一名老者,背着一个鱼篓,在榕树下瞌睡着。老者醒过来,惊诧万分,自是越水寨被屠以后,他就没接过生意,眼下来了生意又是惊喜又是担忧。
袁守中瞧着老者脸色,说道:“老先生,生意不好做。”
“是啊!嗨,这一村人都遭殃了,除了亲人,哪来比你们胆子大的。”
“那也是。出事前,有没见着或送过什么生客?”
“敢情你们是查案。老实说,这事就是我报的官。嗨,七天前,那日雨大,我撑舟过去,实在是嘴馋得很,想买点越水寨酒吃。谁知啊,哪里还有村,一片灰烬!我犹豫许久,报官我就没了饭碗,不报的话,良心又过不去。后来还是报了官。”老者说着开始流泪,手上竹竿一挺,船离岸。
“那有没有可疑人见着!”郭有义追问道。
“实在不知晓,几年前还有几条船,也只有我撑到现在。实在没见过。”
“你好好想想,回想一下。”余廖岚说道。面对追问,老者也只能摇摇头。
船过潭半,老者哼起歌谣:流霞夕枫,少年满志,去日河东来日西。芦花雪,坐船头,酒盈杯中月。夜思绵,一竿纶,万顷波难平。风浩浩,云色变,青龙惊世间。白箬笠,披霜衣,冰雨孤影归。
除了袁守中众人听得陶醉,郭有义问起老者何来的雅兴。老者说他曾渡过一对父子,听他们时常唱起,便也记下。无事之时便不觉哼起。
而此时袁守中取出一个龟壳和三枚铜钱,沾了点潭水抹在龟壳上,占出一卦。
余廖岚不禁说出:“未济,终卦。”
郭有义双指扣了扣余廖岚的脑袋,表示她多嘴,她回头舞了一副鬼脸。
“继续说——”
“未济。亨,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
“可知其意。”
“啊……不知,先生请指教。”
“知而枉然,何用!”袁守中收起龟壳,将三枚铜钱丢入水中。
“铛——”一声异响。郭玉清一个激灵,立了起来,迅速抽出剑来。余下的也迅速戒备,老者这般阵势,吓得有些站不稳。只见竹竿迅速没水,老者坠入水中。一阵气泡涌出,随着红雾从水中散开。
紧接着,床底扎出几把剑,带出几道急泉。众人分散船头尾。一道粼光溢出水面,船断成两截。断截船由于惯力,头尾翘起,向内合。郭玉清起跳压住翘头,一口气挥出十几剑,斩向飘于空中的船蓬,削若木爿,剑一架一送,落在水面形成落脚处。
“义儿,带先生上岸!”郭玉清喝到,郭有义拎起袁守中,脚点木爿,使上水上漂的功夫,落在岸上。
镖局的人水性不佳,效仿郭玉清做出落脚点。只见几道黑影掠出水面,翻上余廖岚和余齐衡的断船上。两名黑衣人出剑招呼二人,一名手持重剑者,转身重剑砸向水面,木爿四散。两大金刚礼海,礼青踩空脚下木爿纷纷落水。礼青入水间,方见水中竟有十多名刺客,刀剑齐呼而来,无从招架,翻身双足发力踢中礼海。礼海得以脱水,而礼青水下扎成刺猬。
余齐衡背身一剑,刺中重剑者,右脚踢飞一名黑衣人,余廖岚几剑虚晃,斩落黑衣人。不料,余廖岚的左脚被抓中,拉入水中。
郭有义见状,欲疾奔入水,郭玉清喝住了他。对余下人下令:“下水,一个不留。”
与此,岸边林间走出三人,分别是勾魂使土鼠,牡丹花媚三娘,独眼龙居何方。三人皆是江湖杀手。媚三娘体态婀娜妖艳,无辜的眼神,声色娇滴滴,诉道:“剑魔乃我等敬仰,追从之人。不敢想象他竟然会输了剑。如今西风落在你们手上”她从衣中取出两柄短剑,撩衣间,花白的春色,让男的不觉咽了咽口水。指着袁守中背后的木箱,又道:“素闻状元郎袁先生知天下事,却不习半分拳脚;那么想必是这位俊郎。不过还是不敢相信。”
土鼠身材矮小,一跃间竟有十尺高,借由树干落脚,双爪抓向对方。郭有义向前踏一步,未出剑,剑鞘撞开双腕,一掌向内劈去。土鼠身子后倾,双钩倒回。钩尖贴身而过,取下几段布带。居何方手中三截棍虎虎生威,一口气攻了四路,郭有义退了三步。郭有义亮剑,永兴的剑法称作双龙戏,剑与鞘并用。
郭有义的剑架住双钩,鞘砸中土鼠的脑袋,一击下把他敲懵,剑身一卸,挺进直取其心窝。与此棍声呼啸而来。
郭有义收剑旋身,避过当头一棒,居何方料其剑要出,右手撩棍砸向其使剑手。不知何来力道,居何方右手棍脱手甩出,手臂无力垂下。定睛一瞧,郭有义并未出剑,而是出鞘砸中他的手肘。晚了,他这时出剑。棍段两截,剑痕由腹到脸。土鼠惊吓往后撤,郭有义剑直一挺,一道剑气穿背及胸。
媚三娘是精明之人,一直在观望,转身遁入林间,郭有义追了进去。二人竹隙间穿梭,媚三娘顿时止步,回头妩媚一笑,带着一丝阴沉。郭有义并未在意,提剑进击。媚三娘扯下外衣,一送。被斩落两半,两柄尖锐的短剑从飘落衣布探出。郭有义迅敏用鞘格开。断衣落地间,瞥见对方只剩半遮半掩的裹布,不由面红耳赤,退开几步,撞在竹竿上。媚三娘嘴角一挑,双剑缠了过来,一寸短一寸险。短剑在竹林间如鱼得水,畅游无阻,剑交织间,短剑剑路十般变化,暗藏剑劲。长剑如龙游浅水,难以开合。十几回合下,郭有义的身上添几道口子,伤未及骨,他没有作理,鞘收在腰间,反手持剑。眼神多几分锐利,转功为守。细腻感受双剑传来力道和方向,无论短剑剑路如何变化,锋芒都止步于长剑前。
媚三娘有些意外,剑路开始急猛,见对方急退,更是得意,一剑突刺心窝。一道血水喷出,媚三娘耷拉着左手,出手太急,反而让对方挑了手筋,剩一只手使剑,自知敌不过,眼见郭有义抬剑一步步逼过来。她靠着竹身上,喘着气,眼神带着凄楚望着对方,衣料一起一伏,娇声道:你舍得杀我吗。”
郭有义望着她,心里怪好笑,道:“怎么会舍……得!”郭有义瞳孔放大,痴痴作笑,面色赤红。媚三娘出名的不是她的剑法,而是媚术。此时的他耳畔传来媚三娘喘息声,手尖轻轻触弄他的脸庞,宛若牛奶淌过,只见她的衣服一件件拭去,他能清晰听到心跳的声音……
媚三娘笑道:“男人不外乎如此。”提剑徐步向前,郭有义中了媚术,呆立不动,杀了他是一件简单的事。剑尖离郭有义的心窝不过两寸的距离。
“郭有义,你在作甚!”余廖岚声音极尖,带着极重怒气。这一吼,把郭有义的春梦惊醒,面对疾来的剑锋,无从闪躲,剑挺入胸口。郭玉清飞身过去,几剑之下,十尺内的竹子接连倒下,媚三娘腹部挨了一道剑气,狼狈遁逃。郭玉清没有追赶,接住倒下的郭有义。
幸是剑口偏了心房三分,保住一条命。袁守中自郭有义追敌,并没有跟上,他清楚打架的事他帮不上忙,察探两具,没有眉目,都是江湖杀手,有钱就能使唤,并没有立场。当众人上了岸,他才尾随进了林子。看到这一幕,他倒显轻松,说道:“难得媚三娘杀男人会失手。”
“你——小儿就那么该死。”郭玉清含怒未放。
“九转金丹,对他有用!”袁守中葫芦里倒出一颗丹药递去。
越水寨寨门早已是废墟,空气一股焦腥味。满地都是灰烬和炭木,死人早已被拉走。烧剩的屋架上停着一排乌鸦,见人靠近兀自散去。天起了微风,几座屋落轰然倒下,烟尘飘散。
众人搭了个蓬包,安顿了郭有义,由余廖岚和三大金刚照料。余廖岚握着郭有义有些发凉的手,暗骂道:“色胚子!”
“你算破了媚三娘的媚术。”袁守中说道。
“先生,我怎么就破了?”
“你的声音,上青楼的男子最怕就是老婆来找他。”说毕,他起身再度走向寨中。待郭玉清和余齐衡,余廖岚忍不住落了泪。
寨里一片空荒寂寥,一具尸体都没有,谁来告诉他真相。袁守中望了几眼,停下脚步道:“洛水潭中是哪路人。”
“水猴帮!前生是水下捞尸,拳脚功夫一般,但水下功夫一流。”郭玉清答到。
“哦,如何对付!”
“头的鲤鱼化龙,水下都起了暗流。他们自知惹不起,便也溜走。”余齐衡赞道,又不是郭玉清出手及时,女儿就不止伤一种脚那么简单。
郭玉清递出一封信,说道:“洛盟主转交给你的。”
信上,上文写的是对永兴镖局的嘱咐,下文便说明了越水寨一事。于七日前,越水寨全村被屠,八十九人无一幸免,官府运走尸体,查出的死因皆是死于剑下后遭火焚。而所留下的剑伤都指向一种剑法——浮云地纪,便是缥缈山庄独步天下的剑法。朝廷派人彻查此事,同时也派兵前往缥缈山庄。
浏览一遍,袁守中已经记下,轻嗅下信纸,言道:“真迹,可惜带了点你的汗味。”
郭玉清无奈挠挠头,道:“老夫人格担保,绝非缥缈山庄所为!”
“若真是,那我岂不是很危险。”
“不敢。让先生出山,无非是想还个清白,搞不好悲剧又重演。”
“我需要见一见尸体。”
“这么多尸首,官府大致会安置于义庄内,再派人马日夜把手。”
“你挺了解。”
“先生过誉了,祖辈当过官,自然也清楚一些路数。”
袁守中不多言,卜了一卦,念道:“东南向,不远。”取出一根竹筒,火折子一点,轰然一声,射出一道绿色烟火。
“先生,你这是?”余齐衡问道。
“子时出发,你们其中一人陪我去趟义庄。官府那边由朋友搞定。”
“头,你留在此处,照顾有义,由我护着先生。”余齐衡说道。
第三章 征凶
亥时快过,起了一道劲风,袁守中眼前多了一人影,此人脚踏棉鞋,身着青袍,发簪锁发,掏出一葫芦,咕咚咕咚往喉里灌酒。郭玉清惊道:“三只脚列御踪。”他是江湖中有名的侠盗,轻功天下第一,据说能御风而行。
“列兄,需要你去趟衙门。”袁守中起身,欣喜道。
列御踪一口酒喷出,道:“羊入虎口,贤弟你可为难我。”
“放心,你想跑,八匹骏马都追不上。你只需弄出个大动静就行。半个时辰,你便可离去。”
“呀,帮你忙可都是大忙,一坛二十九年的女儿红,多减一时日都不行。”列御踪收起葫芦,正要启程。
“慢着。”袁守中掷出一个锦囊,说道,“遇上事,便解开。酒会给你备好。”
余下人都留守越水寨,余齐衡和袁守中速往义庄。果然,列御踪那边得逞,义庄不少人马临时被调走,他们趁此潜入义庄。
堂内放置着密密麻麻的尸体,皆由白布盖住,那股腐味让你作呕。袁守中借着月光扫了一眼,数已在心中,共计八十九具。细声道:“查看没有灼伤部位的剑伤如何。”
袁守中瞧了几具,人确实剑杀后遭火焚,伤口极其纤细,伤至骨,扯开肉能辨出一道极细裂缝。剑过无痕,无疑是死在《浮云地纪》的剑招下。他见过上一任掌门洛云潇杀敌,一剑过颈,人走出三步后,头颅才落地。
余齐衡翻了一圈的尸体,结论并没有改变。袁守中脸色沉疑,再掀开一条白布查验,只见胸前纹着三头六臂的神灵,其它也是如此。
这时庭院亮起火光,照出一行官兵。为首的是接管此案钦差,笑道:“想不到袁先生办事也是这般藏头露尾。”
“袁先生,怎办,我们被包围了!”余齐衡有些慌张。
“莫急,待会给你手势,你一人逃走足矣。”袁守中径直走出庭外,笑道:“人死了,总要给个理吧。何况这么多人。”
“理我会给,但王法可不是谁都能饶。包括你。你的朋友轻功好生厉害,没有抓牢,但是你就不一样,半夜潜到此处,想必与案子有关。抓起来!”官兵听令后,枪剑纷纷向前推进,余齐衡一剑震开围上来的枪剑。后排官兵站出,手执弓箭,只待钦差的手势,其喝道:“还不束手就擒。”钦差见对方依然是对抗的状态,一声令下。
骤然,一阵疾风袭来,弓箭手感觉头被踩了一脚,阵型乱开,箭自然没射出。列御踪落在袁守中身旁,提起他越过墙头,余齐衡也随着跳出。一些官兵反应过来,发现身上有股暖流,见着一团蓝焰,吓得地上打滚。“给我追!”钦差气的直跺脚,暗骂一群猪。
翻过墙头的他们,发现埋伏官兵不在少数,想要逃走,必有人断后,这人便是余齐衡,回头一句:“袁先生,拜托了!”
余齐衡被捕,众人沉默下来,郭有义清醒过来,抚着余廖岚的头。郭玉清这个带头的,关键时刻还是站了出来,振气道:“振作点!眼下平不了反,官府还会追究到咱们头上,此地已经不能久留。当然平得了反,家弟也自能解救。”一番话给了永兴众人不小的信心。
列御踪掏出一本册子,递给袁守中,道:“你要的东西一分不差,告辞。”列御踪来去如风。
袁守中要的东西写在锦囊上,便是这本户籍册。他翻到越水寨的一页,匆匆扫了几眼,郭玉清好奇凑前瞧一眼,不料袁守中已塞入衣内。
越水寨,西迁落户,族人世代奉拜阿修罗。册上记载人口七十一名。
袁守中望了一眼星相,掐指一算,说了一声“走。”他算出祠堂的方位。他们寻得一处炕床,上头炭灰扫去,露出一扇铁门。铁门撬开后,一道阶梯直穿地底。
寨里祠堂建在地下,借着昏暗的油灯,他们清晰见着中央置一尊三头六臂的神像,足有丈高。
“有死人!”一具极具腐化的尸体躺在角落,血迹上长满霉球。袁守中上前查探,是一名老者,从其腰佩不难辨出是这里村长。尸体拦腰而断,切口非常平滑,确实出自《浮云地纪》。颈部也有一处伤痕,切口较浅,且有钝口,一浅一深,由右及左。地上霉球延伸到神像脚下,有间断回来。尸体指甲缝里夹几根白丝,袁守中点燃一闻,是丝绸。见其未瞑目双神,指向神像上方。
火光一照,神像有两手举顶,一手托着漆红色筒状的物体,另一只缺了一只手。袁守中闭上眼,仿佛置身于事发之时。凶手持剑要挟村长进了祠堂,他是左撇子,先是一剑放血,任由其挣扎,因为他目的就是神像手里东西。取了东西后,却被挣扎的村长扯住脚,一怒之下,斩出奋力的一剑。
“杀了这么多人,便是为了这一只手!”袁守中感叹生命的可悲。
众人望向神像断手处,眼里竟是疑惑。郭有义问道:“这处断手能说明什么?”
“你觉的那只手拿着是什么东西?”
“红色竹筒,不对,尾巴还有一个托架,材质也像是青铜,又像龙状。”郭有义实在瞧不出个所以然。
“你应该不陌生吧,还有往下一只手上的东西。”袁守中指向持着金色圆球的手,说道
郭玉清脸上有所搐动,抹去几滴冷汗,两眼盯着神像的手,言道:“兵器谱排名第一的‘天龙’,往下应是‘金蝉子’。”
“那对应的,另一只手应该拿着什么?”
“忘川寒铁!”余廖岚机灵道。
袁守中瞧了她一眼,说道:“它竟出在这!那事情复杂。”
一伙人云里雾里,袁守中继续道:“先撤到后山,不多时官府应会搜到这!”
他们迅速赶入后山,郭玉清追问道:“袁先生,我实在不明白要去后山干嘛?我们有可能会被包围。”
“真相重于一切!”袁守中头不回,道,“找活人。”
“怎么可能有活人,全村无一幸免!”
“摆渡人是怎么发现现场?”
“买酒啊!”余廖岚细思恍然道,“大雨天,不会无缘无故渡河,想必渡人,有了钱才会想去买酒吃。”
众人一点皆醒,可是这么大的山如何寻出一人,何况人不一定在此处。此时,袁守中心里只有一个字赌。赌在这条下山的水路。临近午时,日晒得慌,满林子都是叽叽喳喳,除了惊起的鸟和四窜的兔子,不见人影。正当他们想乘凉之际,见到一缕炊烟。众人欢喜奔过去。
一间破庙,崩坏的石阶上坐着一名男子,倚靠在门框上,举着竹筒,貌似在饮酒,一股肉香味庙里流出。
男子衣衫褴褛,灰白头发如同枯萎的杂草,虬髯如松茂,眼神空洞,没有注意到拜访的人。
“这位仁兄……”郭有义向前打探,只见这人转身进屋,丝毫不理睬。众人跟了进去。这人盛了一碗兔肉,舀一大勺酒糟盖上头,蹲在角落狼吞,噎住时,猛掼几下胸口,狂灌几口酒,又继续往嘴里塞。
“敢情是一个疯子。”郭有义有些失望,花了这么久时间,找来一个疯子。
“把他的上衣扯开。”听到郭有义指令,他有些纳闷,望了父亲一眼,只要照做。
“没错,是村里的人。”
“这般肯定,不会因为在这后山住的缘故。”郭玉清有些疑惑。
“不会错,越水寨的人崇拜阿修罗,所以寨里人都会胸口纹上地下所见的神像,和那八十九具尸体上一模一样,且都是当地的竹青墨所纹,色泽多年不褪。”
也许见着这般惨状,此人得了失心疯,无论怎么威逼利诱,都无动于衷,不吐一字。
“没办法了,只能用这一招,摄魂术。”袁守中备了一个香炉和一炷香,道,“绑好他,其他人撤到屋外把守,一炷香时间不准踏入庙内,差池半分,我和他都会殒命。”
“咯吱咯吱——”林子里头传来脚踏枯枝声,有人来了,且不止一人。为首是名白衣书生,人称谈笑书生;后方跟着五人,便是五岳散人。
当谈笑书生从林子里头露脸,永兴众人下意识退了一步。武林第二剑派岳归山门,谈笑书生便是掌门,所佩是一把唐刀,使的是云起一剑。
“见鬼。”郭玉清深知来者功力深不可测,也只能硬着头皮扛住,道:“你们五人缠住五岳散人。他由我来对付。”
谈笑书生脸上自如,不屑的眼神扫了一下郭玉清,鹤立不动。五岳散人大步飞去,十把剑交织间,火花点燃一簇干草。五岳散人的剑风格迥异,有如泰山之雄,华山之险,嵩山之峻,恒山之幽,衡山之秀,对应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五种剑招组成剑阵,时分时合,让人无机切入。永兴五人被逼到门槛边,再往里退,一切将前功尽弃。两大金刚起跳,想从上方切入,秀之剑极快拨地而起,极快挑飞一大金刚,另一金刚翻身落于五岳散人身后,见着自己同伴腹部挑了个血洞,愤怒张剑刺去。与此另一金刚从前方突刺而入。后方的剑被格开。五岳散人前方突然打开,剑顺理成章进入,藏在里头的泰之剑劈向金刚的剑侧,金刚的剑直接被震碎,两边的剑合了过来,郭有义、余廖岚迅速出手架开起势的剑。泰之剑再度出招,郭有义趁着相持之剑弹开瞬间,脚踏袭来的剑,向后方夺取,泰之剑者肩膀多了一道火辣辣的口子。
五岳散人有些意外,五人迅速散开,将永兴的四人围于圈中。郭有义和余廖岚对视一眼,使出“双龙戏珠”剑阵,剩余二人趁着空挡抢出圈外,打出里应外合的招数。而此时郭玉清打的非常吃力,过招几个回合间,郭玉清的剑招的起势已经被谈笑书生看穿。郭玉清宛若带了枷镣,剑招未成形便被唐刀所击破。郭玉清一边后撤,一边喝道:“谈笑书生,咱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今日要对我们永兴下杀手。”
“天下人都赶往缥缈山庄凑热闹。又有几人在乎你们生死。何况拿了剑魔的剑,便是我的对手。”谈笑书生脚步清闲,一剑击出时,叠出十道剑气,异常刚猛,郭玉清踏碎几阶石阶,才稳住脚步,紧接的一剑,让他不得不退到门前。书生双手持剑,双腿微曲,一晃眼,人已在空间,这一剑不接下的话,剑气必将闯入庙内,接下的话,郭玉清没有这信心,使出刚健一招“雪龙吟”,望能招架住。书生顿感不妙,后方多了一剑,正是一大金刚的剑。书生剑势一敛,身子轻盈避过“雪龙吟”,脚踏石柱,向后翻出,与一大金刚贴身而过。金刚横身落地,血水漫开。而书生血气一阵翻滚,血到嘴边又强忍咽下去,方才收剑反噬了自己,若任由剑去,金刚的剑便能刺入他的背心。
再殒了一名金刚,郭有义那边已经难以招架。“双龙戏珠”只能起到牵制左右,意在缠而不在杀,奈何不了五岳散人。众人背靠背堵在门口,书生的唐刀归鞘,起身,脚踏五岳散人的剑身,飞身而来,这是云起一剑的杀招,出鞘到归鞘只有一剑,但很少人能注意到他出过剑。众人背后冷汗直冒,郭玉清仗剑行走江湖多年也未曾看穿这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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